笼内寂静,李斯安百无聊赖地摸着掌心里的虎符,这块虎符很奇怪,不像其他虎符那样采取铜制,而是通身白玉,金丝缠枝,背面雕刻铭文。
若不是李斯安提前知道了它是虎符,恐怕也会将它当作什么金镶玉。
真正令他困惑的不是这个,第二轮时齐婴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就是直奔他手里的虎符来的,但是齐婴所做的,最后仅仅只是将他关在了笼子里,但留下了虎符。
这让李斯安愈发弄不懂了,如果齐婴要再拿走这半块玉,他也毫无反抗之力的。
可能是觉得再待下去实在糟糕,他仰起头来观察四周,金丝笼实在太高,又密不透风。
他忽的眸色一凝,望着金丝笼最顶上,由于视力极好一眼就望见了一个圆形的小口。
他在虚空中比划了下,这对于目前而言确实小了点,但也不是毫无希望,只要他先变成液体,再变成固体,就能通过小孔钻出笼子。
想通这一点后,李斯安直起身体,手尝试性地摸了摸坚硬的栏杆,谁知就那么一刹那,浑身顿时变轻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身体还紧紧扒在栏杆上,脑袋慢慢往下低,却看不见他的手了,只有一对……狐爪!
李斯安在被人使用技能后还没发生过兽化的状态,这么一吓,顿时在半空扑棱起来,身上雪白狐毛扑棱得掉了几根。
但随即他又想起他自己本身好像就是只狐狸,如此一想,心态都放松了。
他的身体紧挨着栏杆慢慢往上挪,速度居然也不慢。
爬到半空里时,脑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喂”,惊得李斯安趔趄一下,四爪打滑,竟直直从半空里摔了下去。
对方显然也很吃惊,但也不想看他活活摔死,冲半空叫道:“季绥!!!”
更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九条尾巴在半空中膨成了一个降落伞,支撑着狐狸晃晃悠悠往下飘下去。
最后四爪稳稳落到毛毯上。
晏楚低下头,和地上那一团矮得连鞋子都够不到的团子对上了眼。
晏楚:……
李斯安:想不到吧,我也想不到。
“怎么就成了这副鬼样子,是谁把你关进鸟笼里的?”那人冷笑了声。
李斯安抬起头来,金色栏杆后,映出一张略显英俊发沉的脸来。
痨病鬼的两大黑眼圈似乎随着离开陵墓的时间增长而渐渐变淡了,但眼窝依旧是很深,面相沉郁,从无论从哪种角度说,李斯安都不认识眼前这张脸。
尤其是当那玩意蹲下来扯他狐脑袋上的白毛时。
李斯安龇牙咧嘴叫个不停。
那少年却恶劣地牵住他白毛,把他狐首翻起来,去揉他狐脸,语气尖刻:“又变成了这这副样子,你不是最讨厌自己这样的?还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李斯安挣扎,再动时身体顺应本能恢复了人形,变回了白发银瞳时的模样,晏楚的手还贴着他的头发一角没来得及收回,指尖蜷着他发梢往外扯。
那头过长白发恰好落入晏楚眼中。
一时晏楚的语气一顿,手也松开了:“你的头发……”
李斯安不解地望着晏楚。
但很快,对方就冷静下去,语气平静道:“我忘了,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李斯安很不理解:“你又是谁?”
晏楚一下子又笑了:“又来?跟我玩这套没意思,季绥。”
“那年你被困在九重台,又失手打碎了琉璃盏,我就不该因为一时心软在父皇面前跪了三天三夜替你求情,你这样可恶的……妖!”
李斯安站起来,连发生了什么都没搞明白,就被人劈头盖脸一顿说,任谁听了都不会开心。
他扭头厌烦地往别的方向走,谁知对方却锲而不舍地追在后面,一口一个嘲讽:“这就受不了了?自己做的事还不敢认吗,我们昭国的社稷,全是你们母子两个亡的,季绥,你再不想承认,你和你娘骨子里流的血都是一样的,活该遗臭万年……”
那些话还没有说完,李斯安猛然转过头来,冷冷看着晏楚。
白色发梢尾尖颤了下,耳朵也跟着嘭一下抖了抖。
他分明比晏楚还要矮大半个头,但雪白的睫毛虚掩着,气势却一点都不弱,像是真的生气了,冷若冰霜地对视,眼尾泛出一圈愠怒的薄红。
“我不叫什么季绥。”他冷冰冰说,“我叫九尾。”
这是系统告诉他的。
晏楚原先骂他骂得狠了,没想他的反驳来得突然,居然没能顶住注视,鞋子不稳地往后退了一步。
李斯安说完那句又要走。
晏楚彼时也反应过来了,追在后头,讥讽道:“它还给我安了个身份名叫骷髅,难道我就是骷髅喽?那女人叫你绥绥,你就是季绥,想姓姬,你配吗?”
“就算天下人都承认了你,我也永远也不会承认你。”
李斯安见人又开始嘲讽了,又转过身,晏楚急着道:“季绥,站住,我不说你了,这才来我找你是有正事的。”
“我是不会跟你说话的。”李斯安说:“除非你把这道题解出来。”
晏楚:?
李斯安就真的给了他一道题。
已知出口与地面相距125千米,狐从地面以45-50km/h的速度向上匀速爬向出口,求狐爬到出口最短花费的时间t(h)与攀爬速度v(km/h)的函数关系
晏楚:“?你有病吧?!!”
李斯安一脸冷漠:“那就没得谈了。”
晏楚当然不会解数学题。
反而是晏楚整个人都快贴在了栏杆上,声音无孔不入地从背后钻到李斯安耳朵里。
“我是偷偷进入这里的,从那姓陈的跟我要走我那块玉时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一块充重量用的破玉,好像被他们当成了什么宝贝。”
少年的声音变得很低:“我想我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了,那些忽然消失的将士和城池并不是偶然。”
李斯安没有转过头。
在他身后,晏楚的手指紧紧压着栏杆,手指上的关节咔咔作响,眼睛里烧着怒红的,像冷冽烧红的铁,只在那里浑浊而绝望地燃烧。
“国破那日,我大昭忽临空消失的整个城池并不是偶然,而是被卞时珺那个贼人……”
那话说到后来,那声音渐渐轻了,像说不下去。
晏楚发烫的额头抵着冰凉质地的栏杆,努力让呼吸平稳:“大军攻入那日,卞时珺动用邪术,使我昭国百万男儿化为阴兵,连同殿宇庙堂深埋地底。”
“我一直被困在皇陵里,但冥冥中却能感到有股力量在地底下涌动,始终庇护着我们。”
李斯安的眸子偏过了些。
晏楚敛下目,低低地抽气,眼睛痴望着地下光洒下的影子,像是陷入长久的绝望:“我一直在等你。”
说到后来,仿佛绝望了那般,高大的身体仿佛不受控制,蹲了下去,那么高大的身躯,蹲在地上,肩膀还在抽搐。
像是在哭泣。
李斯安慢慢走过去,他莫名觉得那像条很可怜的流浪狗,也跟着蹲了下来,看着方才对他一口一个嘲讽的少年背对着他捂着脸好似在哭。
就在他蹲下的刹那,晏楚忽然转过身来,手一下子探出。
李斯安猝不及防,手腕却被晏楚隔着笼子紧紧抓住了。
对方抬起脸,脸上一滴泪水都没有,眼睛里布满红血丝。
晏楚蹲在地上眼睛望着地面,抓着他的手腕,双目通红地重复:“你明明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哥哥。”
李斯安想挣扎,晏楚却不肯放,宽阔的脊背一直一直佝偻下去。
他真的在哭。
那攥得发抖的手指塞进口里,身体无声地抽搐,晏楚的眼睛上全是水,李斯安感到被握住肌肤叠着的那层手掌出了淡淡的汗。
晏楚一句句逼问。
“你不是嫉妒父皇对我的爱吗?你觉得他从来没有爱过你,可是姬安,那是昭国啊,那是我们的大昭啊。”
“你怎么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忘掉所有的一切呢。”
李斯安一动不动,任凭手腕被人捉得发紧,眼泪仿佛落到他的手腕上,他偏过眸,却只能看到一层冷光下闪耀的金属,以及金属外一层表皮。
晏楚的额头死死抵着栏杆,苍白的脸显得有些浮肿,黑发不清晰地垂落,发梢泛出淡紫色的光晕。
一动不动地,如同丧家犬那般,看着前方,眼睛上水光都干了。
过了许久,晏楚低声说。
“我是来换你的,执掌底下千万阴魂的,只有昭国的君主,那个人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你,那半枚虎符一块在卞时珺手里,一块一直在你手里。”
李斯安:“我……你说另一半的虎符在我这?”
晏楚以为他在装傻,只冷笑不语,扭转过头去。
李斯安想问个明白,对方却不欲与他多费口舌,伸手一探,原本金制的栏杆开了一道小门。
这个金丝笼必须有有人锁在里面才能打开门,李斯安吃了一惊,扭过头看看晏楚。
晏楚:“你滚吧。”
李斯安:“那你怎么办?”
“你的姘头造的笼,他不至于把我困死在这里。”晏楚说,“你看见卞时珺时,就亲手杀了他,那晚毒酒本该是送他西去的,他早该死了。”
那牢笼开了一瞬,李斯安再动时,几步跨出了金丝笼。
晏楚在他背后声音遥遥地传来:“生下了你,让他和他的宠妃身上留下永恒的污点,他厌你憎你,一辈子不愿再见你一面,可他最后还是将整个昭国的命运寄托在你身上。”
李斯安脚步一顿,却仿佛明白晏楚口中的那个他是谁,他明明忘了个干净,心脏却兀的剧烈地抽痛起来。
“姬安,父皇没那么恨你,他死前一直挂念着你。他驾崩前一直在说,他有个儿子,住在九重台里,不是妖怪,是他的……儿子。”
像是说不下去了,晏楚偏过脸,手指紧抓着栏杆一角,能听到嗓子里的嘶声。
“不要恨他,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
李斯安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像是在费力而艰难地摆脱什么永远尾随的阴影。
身后传出执拗而阴冷的声音:“你不配。”
有光从高处打下。
晏楚手背抵着脸侧,眼睛只望着前面,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