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醋,加香菜。”
“我也一样。”
桥下有卖过桥米线的小摊贩。
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线被盛上了桌子。
李斯安的手指抵着桌沿,指尖一下下拨着木头,一颗头垂着不动。
睫毛根部还是湿的。
他冰凉的手指就垂在桌子上,贴着湿冷的木。
他不能接受那个认知。
比如,齐婴记得一些本该忘掉的东西,比如,在都不记得的情况下,却好巧不巧,为了一个共同认识的人,撞在了一起。
李斯安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全程是忍住不哭,方才被箍住时口不择言提出的一个建议居然也成为了现实。
我肚子饿了。
要不先去吃东西吧。
天色确实已经近黄昏。
李斯安不敢抬眼睛看,视线虚浮。
昏色的月笼罩他们身后的枝桠,落到齐婴的肩上。
李斯安像是又变回了那个胆小鬼,连呼吸也逐渐胆怯,垂头丧气,像在惴惴不安地等待某种审判。
但他对面的少年只是问他,形容显得平静:“你不吃吗?”
李斯安拿起了筷子。
但他的情绪已经让他饱了,就在刚刚那场形容糟糕对峙里,生存危机成为更为恐怖的事情威胁在眼前,他根本不敢想如果齐婴记得什么、记得多久的事,以及到底对他是个什么态度。
无论哪一个,都是送命题。
他心不在焉地吃着他吃不知味的晚餐,眼睛想悄悄抬起来偷看。
结果四目就对上了。
场景反而更尴尬。
齐婴轻咳一声,低唇喝汤。
嘴唇上染了清粼粼的汁水,显得晶亮。
李斯安原本杵在桌边,满脑子复杂念想,眼泪就在眼眶边打转,要掉不掉的。
但看着看着,情绪开始了一个从悲伤、抵触、空白到震惊的转变。
桌子上响起了碗和粗糙桌子的摩擦声。
齐婴抬头。
一碗汤面被推到了眼前,李斯安收回手指,又缩到了对面的桌后。
“你把我的也吃了。”
“你不吃了吗?”
“我吃不下了。”
齐婴接过李斯安那碗。
四周的烟火气很甚,人来人往,穿梭过他们四周。
其实齐婴的吃相很好看,唇线的棱角锋利,吞咽时喉结微滚,仿佛是真的饿了。
但李斯安是真的困惑,为什么齐婴的肚子能装下那么多东西。
李斯安看得喉咙发麻,小声问他:“你要不要再来一碗。”
齐婴这次没有拒绝,是一个麻木咀嚼的动作。
手机一直在滴滴响。
李斯安原本放任它响,看了一眼。
是一条来自他舅母的消息:“你怎么跑到嵩城去了?”
李斯安将右手手腕上的智能表摘下来,那是个定位器,连着另一端的手机。因为别人一直在给他发消息,导致手机也不停地响,他有些烦躁地揉了把头。
“这块表跟我舅妈手机连着的。”他有点头疼地想,“糟了,她恐怕已经知道我来嵩城了,书不念学不上,跑到一千公里里外,怎么个说法。”
第三碗很快也见了底,李斯安目光已经从震惊到呆滞了,齐婴曾经料想过李斯安的这种表情,真正看到的时候还没能控制住。
李斯安的下巴搁上了桌子,呆呆问:“你肚子不会胀吗?是很饿吗?”
齐婴:“是啊。”
李斯安眼泪没完全回去,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理眼前的棘手事,又被齐婴忽然变大的食量吓了一跳,好半晌才反应回来。
李斯安尽量让自己情绪自然,明明脑海里有太多词,但最后只憋出了一声:“齐婴。”
一开口,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一时空气寂静得只能听到二人淡淡的呼吸声。
好半天,李斯安才问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又满是试探的话:“你妈还好吗?”
齐婴说他的妈妈在北方治病,已经病了十几年了,这话问起来没有毛病。
只是听着不是很友好。
齐婴:“其实我没有妈妈,她死了很多年,抱歉,我不该骗你。”
两人间一时又沉默下去,李斯安可能是想说什么缝补一下只剩下一层摇摇欲坠皮囊的关系。但没有想到一问一个准,他勉强地笑:“没事。”
齐婴却忽然问:“你找的,是魏阳吗?”
那个名字说出口的刹那,李斯安脑袋里空了一片。
“魏阳……”他呼吸艰难地复述对方的话,“魏阳是谁呢。”
原本李斯安就焦虑到眼泪簌簌,念着那两个字,睫毛一圈湿得红透,嘴唇也在颤抖,几乎都要把脸埋在手臂里呜呜哭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到底有多难受。
最后终于忍无可忍,低着头,望着桌子上斑驳的划痕,眼泪啪嗒啪嗒掉。
齐婴:“不是系统指派给你的任务吗?找到魏阳的后人。”
那双婆娑泪眼才抬起来,呼吸也断断续续的,还没止住抽噎。
背光下,齐婴的瞳孔显得深黑而柔和,不似作伪,那一刻,李斯安脑袋像被电流刺激过,一个新奇的想法冒了出来,话也脱口而出。
“对……其实是这样的,这是系统指派给我的任务,作为管理员的真正身份,是要去找姓魏的人家,但是这件事过于机密,不能跟任何人说起。”
齐婴说:“那你为什么忽然哭了呢。”
李斯安手指扒拉着眼睛上的水,他声音断断续续:“因为,因为这世上又有可怜的人死了,我为他们哭,你管我为什么要哭,我就喜欢平白无故哭行不行。”
“那你呢,你也是系统派的任务吗?”说完那句,他就恍然大悟般,好像发现了什么。
因为他自己是假的,他就可以揣测对面是真的。
齐婴:“嗯。”
那一瞬间,李斯安脸上的阴霾终于散了。
他语气急切且愤愤不平地说:“我知道,我就知道,好多游戏都会设定玩家干同样的事。”
“让我们同时去拿这块虎符,也太过分了。”
李斯安只有72小时,还得去救臭弟弟,还要抗下他们老姬家的祖宗基业,真的很辛苦呐,再加上这晴天霹雳的一遭吓,还很丢人的被吓哭。
他说着,脑袋上忽然一重。
李斯安抬眼,脑袋被人轻轻揉了揉,齐婴掌心里带着细碎好闻的阳光的气息,让他身体整个都放松了下来。
他深吐出一口气。
李斯安:“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无论曾经的魏阳做了啥什么,都已经烟消云散了,李斯安不怕和齐婴站在对立面,他就怕齐婴在查的途中还发现了一些别的。
齐婴脸上出现明显的迟疑,但很快便恢复过来,从善如流地说好。
李斯安的手机原先调过了静音,但一直在震动,他又看了下,班里不少人在问他了,其中还有来自他不少亲戚的,爷爷倒是没有什么动静。
齐婴:“怎么了?”
李斯安:“我忘了游戏外的时间是正常流动的,假我让宋呈帮我去请了,但我忘了我的表有个定位,还连着舅妈的手机,现在他们都知道我逃课跑到嵩城了。”
他叹了口气:“逃到一千公里外去,怎么解释都难。”
齐婴朝他伸出手,李斯安:“你要帮我回吗?”
但他还很相信齐婴,于是果断将手机递了过去。
齐婴接过了他的手机,过了一会,手机真的不响了。
李斯安:“你回了什么?”
上面回复只有短短一行:我和齐婴在一起
李斯安:!
齐婴:?
虽然这个原因李斯安不大能接受,但却很能让其他人接受,刚才还在滴滴响的手机停止了狂震,他们目前需要做的,就是找到魏阳的后人,并且拿回另一半的虎符。
找魏阳的后人,可以从魏氏的族谱入手。
“可是为什么太监会有后代呢?”
说到那话,他又抬眸偷觑齐婴表情,话里明显是试探。
然而齐婴说:“他在入宫前就已经成婚生子。”
完全答对了!但由于李斯安自己心也很虚,就不好再多说什么,生怕说对了还把自己全都暴露出来,但是他又很怀疑齐婴的话是不是骗他的。
但继续呆在这里不像什么样子。
“走吧,去附近找找看。”
李斯安也赞同。
他们原本都站起来一下,李斯安忽然让齐婴等一下。
齐婴就看到李斯安扭过头,朝着方才的摊位走过去,过了一会儿,看到他手里拎着两个油纸袋子回来,里面应当是装了两个薄饼。
他拎着小步跑回来,朝齐婴招了招手。
齐婴却看懂了他的意思,那一瞬间脸色显得略微窘迫。
“其实也没有那么饿。”
平日里齐婴的食量都没有那么惊人,但李斯安也没有回应,而是一声不吭将袋子装好。
嵩城是典型的江南水乡。
李斯安揪开书包,往地上放了个指南针,指南针的拨盘稳稳停住了,他们就打南边儿去。
由于魏姓的太多,他们一路问过去也没能问到具体的。
李斯安掌心里捧着个pad,一页页翻魏家的族谱。
齐婴看到时还很诧异:“你哪来的族谱?”
李斯安:“动用了一点点钞能力。”
如今下来,魏家正统的直系已经死得七七八八,存留的旁系倒多,但多数都已经离了七八代,早就和直系没什么关系,更不可能有拿到虎符的的可能性。
目最大的入手点,就是就是魏平临。
李斯安的手指往下滑,点在了屏幕上,魏阳曾经有个妹妹,子嗣也是魏姓,而魏阳自己在入宫前也留下一个魏姓孩子,一代代传下去就有个魏平临。
“这是血脉离得最近的嫡系亲属,魏平临。”
“能找到知道他的具体地点吗?”
李斯安摇头:“这个宋呈没打听到,资料上现实就在这里一片,魏家人太散了。”
要找魏氏并不难,朝北一打听,一排街全是姓魏的。
但要在这些魏姓的人里面找到一个人并不容易。
他们打门边过去,有两三爷爷奶奶辈的老人搬着小板凳,坐在各自门前乘风,正扇着蒲扇。
但一转头,看见两人从人烟处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