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安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如果齐婴如果回来再找他,找不到会怎么想。
和齐婴之间的复杂关系本身就让他很是心烦意乱了。
断不了,放不下,难过往,意难平,仿佛接近齐婴后,他原本平静的生活和心脏就被弄得七上八下了,还有许多想都不愿想起的事情,孽啊。
胆小鬼什么都怕直面。
姬安站在阳台上往外眺望,齐婴家里就在李家旁边,远远能看到他曾经家里的情形,他心情复杂地踮起脚来望,却忽的怔住了。
从齐婴的窗户往外望,李家的大庭院南北两个亭子缀在整个世界里,一黑一白,阳中抱阴,阴中抱阳,整个李家的结构宛如巨大的太极图,以池塘为延伸,隔开阴阳,阴阳两鱼纠缠在一起,宛如一幅巨大的太极图。
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无极而有极。
而李怀瑾,正处于那黑白之中。
“五色”
“生生”
他住了整整十八年的家,却是第一次才真的看懂了。
原来五色,一直都在他身边。
从一开始,他住的家里就是一个由阴阳构成的谎言,黑与白。
见姬安又久久盯着过去的家发怔,貔貅爪子扒了扒他裤脚。
姬安扭过头,强忍着眼泪,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我才不会哭。”
貔貅本来想拦住他等齐婴回来,但是显然拦不住了,姬安不仅对齐婴的去处毫无兴趣甚至根本没有直面的打算,貔貅也急了,两步跟了上去。
姬安说打算回到他原本的位置,确实如此,他先是回了趟小旅馆,只收他50块钱一晚的老板娘还坐在前台,就见姬安又回来了,只不过身后跟上了条半人高的哈士奇。
还没走到他住的旅馆房间里面,貔貅就顿住了狗爪,朝后退了两步,门缝里传出一股挡不住的酒气。
这酒喝得狗见了都摇头。
姬安:“貔貅,回家去,别跟着我,我可养不活你,找你那臭不要脸的主子去。”
但貔貅就是跟着他。
姬安见赶不走干脆也不管了,拔出钥匙准备开门,但他却发现原本好好的钥匙打不开了,他不信邪地又开了一遍,却仍旧打不开。
回到前台时,老板娘正在翻账本,姬安将手里的钥匙按上桌子:“姐,门锁怎么还换了?”
白姨其实一早就注意到了他,也不提醒,就等着他自己上钩来找,见他真的来了,详装难过地一声叹气:“不是姨不想租给你,这实在是小时那小子苦苦恳求,让我不要租给你,他说你高三,天天躲在这里喝酒不去考试,他罪过大了。”
姬安脸色是真的愕然,说:“那别的房间呢,别的房间我也可以住。”
白姨:“这么跟你说吧,我这儿是没法租给你住了。”
姬安听着,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面无表情地将被换了锁的钥匙放到桌子上,只说了句:“我知道了。”
对方话却说一半:“但是。”
衣袖却被一截手指勾住了,在他手肘旁边,白姨手指上垂着两串钥匙,其中一串是车钥匙,昂贵的车型。
姬安抬头。
女人在烟雾缭绕抬起一张成熟风情的脸来,眸里笑眯眯的,红色指甲油也艳丽鲜活。
“虽然姨答应了小时不让你住在这里,但是没答应他不能住在别的地方,这是姨家里别墅的钥匙,如果你没地方可以去,来姨家里住吧,姨的劳斯莱斯就停在地下车库,姨现在正好有空,上姨的副驾,姨带你去兜风。”
姬安身后的哈士奇也呆住了。
姬安望向四周破破烂烂的小旅馆,脸色复杂:“姐姐,原来你那么有钱。”
“一点小钱而已。”白姨说。
确实,大意了。
能在这寸土寸金的南源拥有那么大一幢旅馆,怎么着也不可能像看起来的这样落魄。
白姨找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下一串电话号码,在上面印了个红唇印,两指夹着塞进姬安的口袋里,抛了个媚眼:“高考结束后,如果反悔了,可以随时来找姨。”
姬安握着手里的纸条,诡异地沉默了几秒:“姐姐,你结婚了吗?”
白姨:“哦你是说我那个死鬼前夫,他早没了,放心啦,姨现在还是单身。”
姬安放下心来,收好了纸条,啊不他根本没那么想。
貔貅生怕他被人讹得什么都不剩,着急地拖着他裤脚想叫他快点走。
姬安还很礼貌,狐狸眼笑盈盈的,好声好气:“姐姐,走了昂。”
“下次再来玩啊。”
貔貅:“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姬安慢吞吞地说:“狗哥,我是那样的人吗?”
貔貅:“汪汪汪。”
姬安:“呸,老子是绝不会当小白脸的,不过话说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怎么感觉……我是不是,好像被。”
他挠了挠头。
不用怀疑,他确实是被。
但很快他就不纠结在这件事上面了,他浑身确实酸,走了两步就腿软,最后将目光转向了貔貅。想看貔貅能不能驮得动他,或许他可以坐在貔貅背上,但显然狗狗并不想。
“貔貅,你驮着我走呗。”
听听这人话,狗都不理。
姬安实在走不动了,气喘吁吁地扶着路边店门的墙,看向四周有没有能歇一会的地方,其实找家酒店直接住是最好的,可惜并没有找到。八壹中文網
貔貅:“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姬安边喘气边咽唾沫,额头上满是冷汗,在疲乏中却嗅到一丝龙井茶的清香。
他如有所感,扭过头时看到头顶之上的一家小茶馆。
貔貅却一下子紧绷起来,冲着小茶馆开始狂吠,那间小茶馆就伫立在那里,不紧不慢,瞧着人烟也不多。
这茶馆是真的破。
外边用几个磕绊的瘦金体写着三个字“一字堂”,里面也清冷,一楼二楼,没多少人。
姬安摸了摸快没电的手机,走了进去,貔貅也想跟进去,却被人拦住了:“茶馆里不能带宠物。”
貔貅恋恋不舍地看着他背影,郁闷地在门口坐下了。
姬安刚进入小茶馆,就有人迎了上来,问他要点些什么,他看了下菜单,买了壶最便宜的绿茶,买茶还附赠了块点心,巴掌大小。
他就这点心慢慢喝起茶来,他以前从不喝茶的,喝茶也是李怀瑾慢慢带着他的,原本的好心情在想到李怀瑾之后就又戛然而止,浑身又开始阵阵发冷了。
就低着头看向茶盏里起伏的绿茶,视线也朦胧住,眼泪啪嗒啪嗒砸了一桌子,整颗脑袋最后也都埋进手肘里了。
前面响起了茶杯落到桌案上一声碰撞声。
他没有抬头,对面坐下一个带着墨镜的男人,趿拉着人字拖,乱糟糟的一头乱发,先朝四周望逡巡了一圈,在找到姬安时,步伐果断地朝他的方向走过来。
姬安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流泪,根本没注意对面有人坐下来了。
男人咧了咧嘴,操这一口正宗的粤语:“后生仔喽。”
听到声音,姬安才抬了下头,他那双狐眼里全是泪珠,眼角上还残留着泪痕,嘴巴也红肿着,很难不让人多想。
这一眼反而让对面愣了两秒,迅速切换语言:“呃,唔……你没事吧。”
姬安摇了摇头,根本说不出话来,哽咽住了。
一张纸巾被友好地递了过来。
姬安接过。
对面像是散步的男人笑眯眯开头:“我最近新听了个书,写的好啊,写得真好,我很喜欢。”
姬安没吭声,眼里很迷惑为什么有陌生人来找他,男人就自顾自说话:“听的什么,范进中举。”
温和的绿茶让姬安脑袋里被酒精磨得迟缓的神经末梢渐渐缓和了下去,愣愣听着,哦了声。
那男人手指在半空一抛,按在桌子上,手指上赫然垂着三枚钱币,上书着正面上写着四个字,康熙通宝。
姬安眼睛提溜一下睁圆了,婆娑泪眼看向这枚明显不属于这个年代的钱币,显然被吸引住了。
男人抬了下墨镜,露出两只漆黑的大眼珠子,嘴角绽开一个灿然的笑容,指骨敲了敲桌面:“现在我以浙东第五十八位仙人的身份,正式朝你发出邀请,你,愿意成仙吗?”
姬安:……
姬安:…………
他反手掏出了手机。
男人也纳闷:“你在查什么啊?”
姬安头也不抬:“下一个反诈中心。”
“我不是骗子。”
“喂,110吗?”
“……小兄弟,先把手机放下!”
一番争执过后,姬安放下了手机,脸上表情也变得怪怪的,反观旁边是满头雾水的男人。
这像话吗?
前一秒姬安还在为家人的欺骗薄弱的身体糟糕透顶的气运以及总被欺负而哭得伤心,下一秒跑来个神神叨叨的人问他想不想成仙。
姬安:“朋友,我十八了,不是八岁,你能不能换个人骗。”
“那你见过仙吗?”
男人偏唇,却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姬安的另一个名字。
“九尾。”
那声九尾说出口的刹那,小小的茶楼里在一瞬变得剑拔弩张。
那一刻,空间仿佛以他们所在的维度展开,姬安赫然放大的瞳孔里,照出眼前人的模样。
男人端着那枚康熙通宝,似笑非笑地看着姬安,手指尖抵着铜钱推到姬安面前。
“这杯茶,我请你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