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
姬安心里咀嚼着这个词,后背慢慢靠上了椅子,歪过头看人。
对面的男人微微一笑,清俊的面孔显得镇定。
姬安:“浙东?”
他慢吞吞抬了下眼皮:“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误的话,你说的浙东是我知道的那个浙东吧,钱塘江以东的那一片地方。”
男人嗯了声,补充道:“只不过范围更大些。”
姬安上下打量了眼:“你像个北方人。”
男人手指上的墨镜别回了眼睛上,哼笑一声,耐心地解释:“虽然我祖籍是广东,但我姥姥,确实是个来自沿海小镇的,怎么说也能称得上一声浙东。”
姬安伸手拢了拢领子,坐直了身体,仿佛在瞧着什么有意思的人和事。
那男人拨了拨铜钱:“我叫钱玄,当然,你也可以叫我钱二。”
姬安看向他掌心那几枚铜钱,这玩铜钱的手法,越看越熟悉,那不就是嘛,他脱口而出:“你是不是还还有个弟弟叫钱魁。”
钱玄交叉的手指扶上下巴:“哦,那是我哥。”
这就有意思极了。
他们兄弟两人,钱魁瞧着像个个天津人,而眼前这位钱爷,像广东来的。但问题来了,钱三不该是最小的吗?哪还来个钱二爷,排序也不对。
口口声声问他想不想成仙的钱玄继而又道:“你难道不想吗?”
姬安:“仙,哪个仙?”
“自然是神仙的仙。”
姬安:……
姬安:“不了,谢谢,再见。”
姬安脑袋重新滑到了手肘上,困恹恹地说:“我,凡夫俗子,不成仙,您要不问问貔貅。”
钱玄:“貔貅是谁?”
姬安下巴往外一昂,在窗外半人大的哈士奇正脑袋枕着石头,懒洋洋晒着阳光,被他们瞧见,狗狗就打了个哈欠,扭过了尾巴。
钱玄意识到九尾可能对他们的存在有些误解,
姬安:“像恶魔妖神这一类的东西通常都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中,为什么要打破想象呢。”
钱玄:“你不信?”
姬安端起绿茶,喝了一口浓茶。
“这世上的万物千奇百怪,有的被叫做妖魔躲在阴暗里永无宁日,有的要自诩神明后嗣有的甚至自称为仙,但是两者的本质都只不过都是有所图谋的人,因为长得太奇怪或者说在亿万种基因序列里刚好成了那种形态拥有特殊的技能。”
他语气煞是平静:“最好笑的是,那些自诩仙人的人,听着些古书记载,就自动对号入座,想和先辈并称,也叫自己一声神仙,其实本质上,什么仙什么妖魔鬼怪,都只不过是一群有着某些超能力而已的人。”
“只不过资本造神,有人信了。”
他这一顿话说得对面完全沉默下去,钱玄眼睛看着他敲着桌子的手指,脸色无波无澜,平静回复:“东海有五座仙山,岱舆、员峤、方壶、瀛洲和蓬莱。”
姬安:“我知道,所以我猜想那也是你们自诩仙人的根源,浙东嘛,再过就是东海,东海有仙山,又是长江三角洲这一块,江河湖海,沪杭苏湖甬越,再偏一点点就是什么黄山三清武夷龙虎山,都是你们论证的好去处,但港真的,只能拿来搪塞人。”
钱玄脸色平静,手指扣在桌子上,整个桌子出现明显的嗡鸣。
姬安抬眸看了眼。
钱玄道。
“会稽海外七十万里,有青玉膏山,玉醴泉,洲上多仙人。”
“昆仑山下,有八玄幽都,有昆仑之丘,住西王母,所治群仙无量也。”
“而秦末之时,亦有方士徐福,师承鬼谷子,率童男女三千东渡瀛洲,为始皇寻药。”
“天神、地祇,人鬼。天下莫之又神,而仙为众生,修仙悟道,羽化登仙。”
姬安一直听着,态度丝毫未变,虽然钱玄说的也对,但也不能证明自己的逻辑就是错。
“那又怎么样,就像北境的恶魔一样,当然所有人都因为它们的外表或者说恐怖的技能而教它们恶魔,它们也才渐渐变成人们口中的恶魔。”
“人人都有光明的未来,成仙成佛成妖成魔,都有各自的心愿,我理解。”
钱玄:“你还是不信我。”
姬安:“嗯……那你要怎么做让我相信呢,是打算将你神仙的技能施展一遍震慑住我,还是打算做什么让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存在然后加入这个神秘组织。”
钱玄脸上的笑没了,眼眸黑漆漆地瞧过来。
姬安:“别那么看我,这个观点是你哥先提出的,嗯来自钱三爷的观念。”
“我是真心来邀请你的,你的位置不好找,我们费了一番功夫。”钱玄说,“而且我们来找你也是真心想帮助你度过这场劫难的。”
“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吗?在那么多人里面,我们偏偏来找的是你。”
“因为我是九尾。”
“还有吗?”
姬安看向钱玄。
姬安:“不用说这个,就说我加入之后,对你们有什么帮助吗?”
钱玄:“实际上,没有帮助。”
钱玄看着他:“只是你的天劫快到了。”
“我有什么天劫。”姬安笑,“我现在很好呢。”
男人说:“我知道你现在遇到了什么烦恼。”
姬安:“嗯哼?”
“凡尘苦闷,你需要透透气。”钱玄说。
姬安:“北境的恶魔都不是真恶魔了,自诩仙人的就是真仙人了?且先不说人们各自为自己说话的真假。”
钱玄:“加入我们,我们能帮助你。”
姬安就不说话了。
他们在一楼闲坐,还能听到二楼的传来的隐隐喝彩声。因为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茶馆,无论在这里呆到多晚,都不会被驱赶,二楼有老板雇来的相声社的演员说着相声。
喧闹声从楼上传到了下面。
姬安不再理会钱玄,支颐侧耳,喝着一字堂里最便宜的茶,目无波澜。钱玄也不走,就坐在姬安对面,也要了壶茶来喝。
“前两天刚听了出范进中举,我觉得很好。”钱玄说。
“我看过这个故事。”姬安说,“范进中了举。”
“虚幻与现实,真实与虚假,过去与未来,你混淆了。”
姬安偏过眸,隐隐察觉到钱玄出现时机的奇怪:“你该不会也是别人找来的吧。”
“不。”钱玄微笑,“我是来听书的。”
钱玄拨了拨那几枚铜钱,人是被他事先打点过,原本讲着别的,而后那块醒木一拍,就开始说起了范进中举。
“……范进不看便罢,看了一遍,又念一遍……笑了一声,道:‘噫!好了!我中了!’”
“……说道:“该死的畜生!你中了甚么?”一个嘴巴打将去。[1]”
二茶馆的二楼专门雇了人,宛如相声书社的那身扮相,蓝白分明的一身,为首说相声的举着把扇子,在那儿讲得眉飞色舞。
姬安挨着桌子,偏长的头发垂落,手指撑着下巴,那姿势显得无由的有几分阴郁。
钱玄转着手指里那枚康熙通宝的钱币,轻轻道:“因为恐惧面对现实,选择逃避,躲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没人回复,钱玄又说:“你觉得范进怎么样?”
姬安:……
对面男人声音似怅惘,自问自答,声音在姬安耳边悠悠响起:“人世间功名利禄化哀土啊,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卢敖游太清[2],中了举不过也在浑浊尘世里打转。”
姬安被他纠缠得有些烦了,就直接说:“好,成仙,那第一步要做什么?”
钱玄眼睛一亮,说:“先渡情劫。”
姬安:……
姬安:“打扰了,那我就不成仙了。”
钱玄:“你在怕什么?”
这玩意根本没法细讲,瞧着姬安的样子也不像愿意讲的。
临到了很晚,店里客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时候,一楼那两个人还在听着二楼讲书,连演员都要离开了,姬安还没有要走的打算。
喝了口茶,钱玄中肯点评:“店里的茶点价格可以称得上昂贵了,因此即使环境再好,仍有一大批人望而却步。确实,没有多少人愿意花大价钱买没用的东西。”
“你要在这里呆一个晚上吗?”
钱玄并不知道他确实无处可去,像只流浪小狗一样躲在茶馆里。
二十四小时茶馆,即使结束了,也没有人来赶客,姬安的手指轻轻交叠在桌子上,下巴搭在手背上,那是个侧耳倾听的姿势,还挺礼貌地送走人。
钱玄背过身去,看到姬安的发梢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少年仰脸看着天,神色混沌又清醒,仿佛站在夜与暗,冷与烫,麻痹和沉痛的边缘,浑身流露出那种半梦半醒的宿命感。
等姬安再醒来时,他还是那副样子,身体的吃痛消了许多,宿醉后的一夜,除了心神俱疲,照旧也没人赶他走,相反,肩膀上盖着一条不知道从哪来的毯子。
天已经朦朦胧亮了,茶馆的服务员想必见惯了如他一样来蹭茶点的,径直略过了姬安。
他撑着手臂慢慢坐起来,门外貔貅也不见了。
就在那时,门口掠过一个窈窕身影,一双手猛然压上了桌子。
姬安抬头,申南雅怒气冲冲站在他对面,因为剧烈的运动,下巴也滴汗:“李斯安!”
姬安被叫得眉心一跳,应道:“班长。”
申南雅粗暴地打断他的话:“这次我来找你,不是来劝你什么的。”
她将一叠厚厚的文件夹推到他面前。
“我去你家跟李爷爷拿了你的各种证件,你的准考证我也给你打出来了。”
姬安抬头看着她的脸。
申南雅冷静地将这些文件挨个放在他桌子前面。
“去不去考试是你自己的事情,没有人一定要拉着你走还是怎样。
“班长,我昨天刚听了出戏。”
申南雅:“所以?”
“你猜叫什么,叫范进中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