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的火在半空膨胀,散发出浑圆刺眼的光芒。
刀戈碰撞,发出剧烈的爆破声。
临渊寺在深渊之下,天空发生格外奇诡的气象,这是百年难见的一幕。
头顶倶是飞沙走石,整片天地陷入黑暗中。
地底下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
寺庙在漆黑一片里,散发出乳白色莹莹的光亮,在这虚无缥缈的乱世里,洁白无瑕。
红光刺穿天地,像是将阴阳分割成两段。
有母亲捂住了孩子的眼睛,恐惧地说:“不要看。”
孩童稚嫩的眼中倒映出飞沙走石的壮观一幕。
没人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来烧个香拜个佛,也许只是路过此处。
能听到尖锐怪诞的笑声,自五岳杀将而来。
“好呀好呀,就凭一座小小的寺庙,想拦?”
“以为躲在和尚庙里就高枕无忧了吗?”
“出来!尝尝你爷爷的滋味。”
妖魔肆虐。
大雄宝殿神佛怒目。
李钰的僧衣破开了,皮肤如被无数刀剑削过,皮开肉绽。
塑像落入群鬼火焰,烧得漫天漫地鲜红如血。
姬安跪倒在血海里,如一头被激怒的凶兽,被封印的凶性在撕裂。
鲜红血光沁出瞳孔,长指甲狰狞抓起。
可他只觉得浑浑噩噩,好似被一双手牵引着,倒入无边梦境,甚至听不清自己说的话。
下一秒,他目里红光大盛,血色鲜然,淹过原先通透的银瞳。
姬安浑身沾满血戾之气,指骨泛白,咔咔作响,即便死死咬牙,仍克制不了胸口怒贲翻滚的气息。
身后半人高的狐尾浮出。
方圆几里的房屋强烈震动。
烧了一场烈焰,塑像在火里熊熊燃烧,发出噼里啪啦惊悚的声音。
那股力量宛如鲸波万仞,从四面朝山寺缚来。
潮水奔腾分合,五阵之势,冲天齐杀而来,要撕裂天地。
夜月,泛出惊天血潮。
那些探出的头颅,一个个俗世之人无一不面露惊惶。
有些躲在山庙里的记者冒死握住了摄影机,仰头看着恢弘可怖的天象与奇玄。
那一瞬间,一道金光大涨,冲破天地,直杀而去,势开天门。
如那一阕朝天。
九天阊阖阴阳散。
从鬼鹤仙借来的天网被活生生撕裂了。
姬安抓住那张原本要缚他的网,身上被剑气伤得皮开肉绽。
呜咽的风声落了下来。
湖面的寂静终被打破。
吴森悲目,垂了眼帘,声音发颤:“董事长。”
李怀瑾动了。
老人终于没再旁观,苍老矍铄的面孔上是从未见过的肃穆,拐杖外面一圈的颜色逐渐脱落,最终露出了原本的样子:锡杖,九黎,金身。
一串殷红如血的菩提珠正垂在老人掌心之上,老人声沉,一滴硕大的水珠溅落镜湖,梵音遍及之处声如洪钟。
如泰山压顶,让所有人震得只能死死用手掌捂住耳朵。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
大悲如洪钟。
武当的人,为什么会和佛门有牵扯。
没有人能考虑到这个问题,只有李钰的面孔仍旧波澜不惊,在威压里,听到远处的男女的怪叫声。
“为什么五色能让所有人都惊惮不已?因为那就是五色。”
高处的风声好似在哭。
“纯朴不残,孰为牺尊!白玉不毁,孰为珪璋!道德不废,安取仁义!性情不离,安用礼乐!五色不乱,孰为文采!五声不乱,孰应六律![1]”
他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2]。
“停下。”
停下。
禅音经文仿佛活了一般,漫天漂浮。
经文生魂,周遭妖魔都七零八落,那股力量爆裂乱窜。
离得近的那些鬼怪浑身血红,源源不断的鲜血从七窍流出。
光芒陡然爆溅开,爆体而亡。
四野风声陡然穿过这片天地。
烟消云散之时。
地上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坑。
姬安的白发在半空中飞舞,身后九条狐狸尾巴皆扬起。
他脸上全是灰。
眉眼恢复了原本的白。
完全是一个妖孽的样貌面容。
他浑身是血地站在那坑里,眼睛死死望着手持锡杖的李怀瑾。
风已经停了下来。
老人就站在他的对面。
这是游戏结束后他们首次对峙。
他眼睛里都是水光,发亮瞳孔执拗地看着李怀瑾。
他以为会发生什么,但老人也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告诉他。
“听说你考了第一名,爷爷很高兴。”
姬安脸色苍白地看着李怀瑾,像一尊摇摇欲坠的瓷人。
老人抓着锡杖,佝偻的脊背却是真的老人,他背着他,姬安听到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
这座山头,重归于寂静。
诸鬼俱是烟消云散。
王启仰头看天,安静望着天空,不知像看到了什么。
如有对他说。
“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世人。”
巨大的坑里,爬出了另一个人影。
姬安:“爸爸。”
李钰淡漠的眼睛里倒映出他小小的影子。
“你叫了我那么久的父亲。”李钰道,“这是我唯一能帮你做的。”
姬安说:“我亲生爸爸,也是个和尚,他以前不是,后来也出了家。”
他站在那里,不知怎么的,低下头,眼泪一滴滴地掉。
青衣满是鲜血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宛如安抚那般。
和尚轻声:“你没有什么好自责的,每个人都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我躲了那么多年,扫过临渊寺的每一片落叶,看过每一处潮涨潮退,一生已经很满足了,现在我要回到我的位置上去了。”
姬安仰起头来。
他只有几天缘分的父亲看着他,微笑道:“再见。”
姬安:“您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和尚的声音安静而平稳:“走向你为之所付出的事情,走向你既定的归宿,不要怕。”
他慢慢抬起头。
那两个李姓之人站在他对面,仿佛在和他招手。
他彷徨地站在那里,冥冥中感到连接着他们的一根线,仿佛随着他们越走越远,慢慢的,那根线断掉了。
诸多业障。
父母、兄弟、骨肉至亲。
终将分离。
那是人世不可避免的诀别。
李钰伸手,掰断了手掌里那串佛珠,佛珠跳到地上,滚了一地。
王启在后面问:“狐狸,没事吧。”
姬安扬起脸来,只是慢慢地走出这座寺。
没事啊。
他想说,但却又说不出话来。
在他面前,一枚骰子从高处滚落下来。
口袋里那枚红豆骰子滚到了眼前。
上面鲜亮的朱砂色跃入眸底。
这颗足有千年之长的红豆骰子在他眼转动了一圈,散发出浅浅光辉,他空洞地看着眼前,迟缓的脑子很久才想起来那是什么。
他瞧着红豆,红豆也瞧着他。
相思子。
一寸相思一寸灰。
相思木长出的果实,在光晕下散发出莹莹光亮,圆而红的那一颗红豆,宛如生魂般望着他。
红豆生南国啊。
然后,就见那颗散发出璀璨光华的红豆骰子在他面前转了个圈,用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说:“如果你无处可去,不如,就跟我走吧。”
姬安愣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忽然会说话的骰子。
为什么骰子会说话。
但那枚红豆骰子确实在那儿在那儿,浑身散发出浅淡光光华。
姬安:“呃,你,不是吧。”
他几乎说不出话来,整个人震惊地看着眼前这颗跟了他许多年但好像变异了的红豆骰子。
让他震惊的是骰子本身,这是很久以前齐婴送给他的,也可能是对方随手一扔的小玩意,他都记不大清了,也不值什么钱,也许是他一厢情愿。
他以前也不是没有问过那个人,但是那人曾经却是神色淡淡地告诉他,摊贩上买一随手买的不值钱的玩意。
但如今……它居然开口吐人言。
他直接就静止了,呆呆愣愣看着它。
骰子安安静静浮在半空里,在黑暗里散发出淡淡的光芒,仿佛在等他动作。
姬安犹豫着,伸出手,握住了这枚骰子。
他感到掌心里温温热热的,好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他心脏仿佛也跳动得很快。
一些记忆不可受控地浮上他脑海。
往上是一双清冷冰凉的双眼。
所有一切都变得寡淡模糊。
他那样胆怯、恐惧却又饿极了那般露出紧张面容,所有的光晕都变得模糊起来,他几是恐惧到了极点,自卑且贪婪地垂下头,尖长的指甲却紧紧抓紧了衣角。
在他眼前,那一根吊着细线的骰子滑落到他面前。
红的似血,白的似雪。
“给你。”
他没有说送,他说给你。
姬安喉结微微滚动,仿佛又听到少年清冷的声线。
姬安咬着嘴唇,眼帘底下蓄满了眼泪。
心跳得如同擂鼓。
这一次,如轮回那般,鬼使神差地将拳头伸在半空。
“然后?”
“你要带我去哪?”
那个声音在他心里说:“抛出去。”
姬安伸出拳头。
刹那间,骰子在黑暗中滴溜溜地滚动起来。被投掷出去的骰子飞快旋转。
他眼前迷障全都烟消云散。
全服频道。
蹿过一道细密的电流声。
一道系统通告在世界各处响起。
【惊悚轮回为您播报】
【玩家九尾,已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