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如同一道川流,穿过姬安,火车顶上冒出巨大的黑烟,转瞬又消失在天边,轰隆碾过这条路。
姬安望着眼前的车水马龙,在听清那道提示音后,人傻了两秒,反应过来后,转头竭力想往回跑,他后悔了!他就不该来这鬼地方,虽然说在进副本前早有预料会惊悚的变态,但这也太变态了。
给他扔到百年前是怎么回事。
天空还下着白茫茫的大雪,雪和霜落到他肩上,他一口气奔到刚刚下车的地方,那辆载他来的火车咻地从他面前穿过,从车上下来的人在一瞬间多了起来,他又像一条逆流的鱼了,熙攘人群拥挤着他,硬是将他挤到了路中。
鞋子沾地的那刻,姬安才感到真的欲哭无泪。
只得往前走。
姬安路上走了一阵,眼里望见的全是眼生的建筑,他脑袋边还回荡着惊悚的那句话,守护国宝,守护国宝,国宝。
他讶然道:“关耳,弓长!”
天桥下那两个人抬起头来,诧异地望着他。
他们不似后来姬安见过的那样,两位中年叔叔穿着称得上干净的长衫,墨镜漂亮。
天桥下的那两人穿着那种短衫,对襟布钮,用粗糙的布条缝缀在上面,残破得变了色。
姬安所知道的胖子关耳也不复存在,唯一看见的是只有眼白的小瞎子,佝偻着脊背,瞎子的腿上拄着一把二胡,二胡发出断断续续嘶哑的哀鸣。
郑瞎子的旁边是瘸子。弓长一条腿的棉裤底下空空荡荡一片,冻得通红的手搀扶着瞎子,给瞎子领路。
拉着黄包车的马夫路过,被那断断续续的弦音刺激的不轻,甚至啐了一口,说:“瞎子,赶明儿头七一定叫你。”
话里倶是挖苦讽刺的意味。
姬安伸手去护小瞎子,同时怒目而视,那黄包车夫用汗巾擦了擦汗,看到有个来给他们撑腰的了,扭过身就走了。
张瞎子轻声说了句谢谢。
姬安:“张叔叔郑叔叔,你们也是刚刚进入游戏吗?”
两个人倶是诧异地望向姬安。天桥那两人也是愣愣的说,其中一个苦笑道:“叔叔?小少爷,您也不比我们大几岁啊,就别拿我们消遣了,我们还忙着。”
姬安一下子卡壳了:“你们,不认识我?”
他摘掉脸上的口罩,露出下半张脸和眼睛来:“我是九尾啊,李斯安,是我啊。”
两人面上仍旧吃惊。
姬安陡然发现,眼前的关耳弓长和他之后在游戏副本中相比,要年轻很多,衣服残破,身体受伤,这不排除一种可能,他现在见到的是过去时的关耳弓长,或者说,这两个人,就是属于如今这个时代的。
所以通过游戏可以见到过去的人吗?
瞎子肚子忽然咕咕叫了声,面黄肌瘦的脸上呈现出一种难堪。
姬安如惊醒过来,打开游戏商城,将积分换了些闲钱。他对这里的人事物还很生疏,行动难免不自然,对两人说:“不管怎么样,你们先跟我去吃饭。”
他想先带两个叔叔去吃饭,但周遭一切都让他晕头转向,华灯初上时,隐隐呈现出一种热闹之态,有源源不断的人往一个楼里走,姬安也跟着人多的地跑,弓长想说什么但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姬安也不知他们却是到了戏园子,只听得高处喝彩声阵阵传来,他点了一桌子鱼肉请两位年轻时的叔叔,他正愁着自己的无从下手的任务,又打开任务面板,发现更新了一条。
【系统修复】
【民国年间,酆县离都交界处出土了一批文物,这批文物辗转数地,远赴重洋,出现在日本博古馆,后又忽然消失在博古馆中,天皇震怒,怀疑消失的国宝乃异人所为,这批国宝至今下落不明。】
【你的任务:修复世界bug,寻找到遗失的文物,护送文物回京师/防止文物落入异族手中,完成任一条线即可通关任务】
姬安头疼。
他悄悄去戳系统:“嗨?帅哥,给点提示?”
那系统一声不响。
姬安:“守护国家宝藏,至少得让给个明确方向吧,你就告诉我寻找遗失文物,我还一普通人身份牌,半点光环没有,怎么打,吊着打吗?拜托,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他锲而不舍地戳。
【系统提示】
【叮!恭喜您获得线索古董店】
姬安:salute!
那些鱼肉摆了满桌子,一瘸一瞎看了看姬安,只拘谨地用手捡起了离得最近的馒头以及咸菜,眼睛看着他,小心咬了一口,见姬安没什么反应,狼吞虎咽地吃起了白米馒头。
姬安郁闷之际,不忘给他们斟酒:“别噎着,叔叔们,喝点吧,你们吃点别的菜啊。”
两人很胆怯却不敢伸出筷子,在好半晌之后才伸出了筷子,渐渐打开了心房:“北平日子不好过,世道也变了,我和瞎子原本在南边流亡,这次跟着逃难的人从北边一路过来。”
弓长说:“我是在路上碰到的小瞎子,他被西洋人弄瞎了一只眼睛,但会拉二胡,我刚好吹个唢呐,我们就一道走了。”
姬安:“原来是这样,说起来也是老乡,我也打南边来的,这次没地方去,就来了北方,那叔叔,你们现在就在天桥下卖艺吗?”
他说的半真半假,虽说头顶戴了厚帽子和口罩,依稀能看见眉目间的阴郁。
弓长叹气:“偶尔会有些好心的太太小姐施舍,我和瞎子勉为其难能过,别怪瞎子话不多,他大小是个可怜的,因为白眼被他娘从小扔了。”
姬安唏嘘:“没想到郑叔叔也那么惨。”
两位虽然不明白他说的那些话,但能感觉到他的善意,自然打开了话匣子,从他们口中姬安零零散散得知了一些。
他背后陡然响起一声弦,敞亮的唱腔就没入两只被帽子挡住的狐耳中。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1]。”
那戏词句句跃入耳中。
姬安陡然抬起眼。
明玉高轩之上,是惊鸿一瞥的一抹极艳的大红。
姬安登时站了起来,久久难以动弹:“陈静瑄。”
陈静瑄就站在戏台高处拖着水袖,那时他蓄着长发,身上是那身戏子的行头,脸上画着妆,分明是旦角,却仍不失男子的英气。
那伶人的脸庞比起姬安后来认识的陈静瑄要更为年轻一些,长眉入鬓,鼻梁高挺,嘴唇的弧度也漂亮,那胭脂色在眼尾晕开。
那身大红的昂贵戏服穿在陈静瑄身上,却丝毫不突兀,即使那超过一米八几的个头,却丝毫不令人觉得如何奇怪。
这是姬安第一次看陈静瑄穿上戏服的样子,原来,那身浑身血污、几乎看不清原样的戏服本来是这个样子的。
天桥下卖艺的的两人见他这样,不由说说宛如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男人垂下眸来,上面那双眸子就和底下的狐狸眼四目相对。
——云敛清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2]。
台下赫然响起许许多多声喝彩。
姬安抿了下唇,垂了眼,又复抬眸看,陈静瑄已经将目光挪开了,他唱的是霸王别姬,一对清清冷冷的丹凤眼,在台上却没了台下时眼中的讥讽漠然,好似只有到了台上,才变成了一个完成有七情六欲的人。
关瞎子睁着看不见的眼睛,仰起头来:“你在看陈老板吗?”
姬安:“啊。”
姬安的目光在陈静瑄脸上那妆容上停留了几秒,落到头冠的点翠上,他掩饰般轻咳了声,被说中了心事,视线虚瞟出去。
弓长道:“你要说别人,我有可能还真不知道,说起这个陈老板,瞎子和他正是老乡,一路听过的稀奇传闻也都不少,沅城的梨园行是没有这一号人的,说起来陈老板的身世也是稀奇。”
一听他们说起陈老板,原本后面跟着听戏的戏迷打起了精神,见他们一桌子菜本来心里嘲笑两声,这下凑过头来一起笑。八壹中文網
“从小留过洋,是个有学问的,上海摩登的太太多少都惦记着他,到后来流言蜚语满天飞,撇开旁的不说,若我有这么个儿子年纪轻轻当了伶人,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旁的推了他一把,笑道:“能耐啊,你这话敢不敢在陈老板面前说。”
“因为他是陈司令的第三子,一根独苗!就因为老大老二相继在会战里陨落,陈司令想起这个儿子时也已经来不及了,那事儿还闹得沸沸腾腾,陈三公子想不开,一个人跑北平来唱,陈司令的威压在谁不敢收他,现在倒好了,放着好好的司令少爷不做,当了个名角儿。”
“他一开始是跟着梨园的白老板唱,白老板曾经也是给宫里唱的,一脉相承倒学了副好唱腔,他也是真的疯,但咱哥几个进梨园不就为听一场戏,管他什么张三李四王五,只要有人肯唱,这副耳朵啊。”那人拍了拍右边耳朵,笑嘻嘻,“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