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看到他的时候也愣住了,随即妩媚一笑,摘下旗袍胸针上的一簇百合花,别在姬安的领口上。
姬安的伸手握住了这片百合花,对这样轻佻的举动并没有什么反应。
姬安:“你不认识我啦?我先前就住在你这里,这里不是小旅馆吗?就在南源,怎么变成万国公馆。”
他的声音越说越慢,最后没声了,望着白箬满脸诧异。
听到他的话,对方却没有什么反应,仿佛并不知晓之后的事情。
“我叫白箬。”女人露出一个淡淡忧伤的微笑,“亭白箬而下道的白箬,雁荡山的白箬。”
姬安下意识说:“我知道雁荡山,是不是那个浙闽通衢的岭背城,修建过碉堡后来因为战乱又被捣毁的地方。”
话说到一半他陡然闭了嘴,知道自己说到了别人的痛处,但是白箬面容瞧着并不哀伤。
即使白箬如今的气质和百年后大不相同,但他却能看出来,白箬就是他后来见过的白姨。只不过许多年后的女人眼角添了风霜。
说起来她可能不信。
一百年后她扔给他一串钥匙,让他坐上她劳斯莱斯的副驾驶,说一句姨包养你。
姬安看着她问:“姐姐,你也是惊悚的员工吗?”
白箬:“什么惊悚?”
白箬脸上的诧异毫无作假,仿佛对惊悚一无所知,但万国公馆外的六芒星又意味着这个地方肯定和惊悚有关系。
姬安只好说:“没什么。”
白箬解释道:“一位大人租下了这里的公馆,说名单上的这些客人会来这里住。”
她展开手上的报纸,姬安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九尾,在旁边还有个歪歪扭扭的简笔画,很有神韵,几乎能和之前那个狐狐跳舞的线条画比肩了。
姬安:……
别人就没有这个待遇了,都是正经的名字,只有他,还配个简笔画,姬安脸红了一秒,有些羞耻的拿手挡了下,非常不想承认这就是自己。
也不知道为什么惊悚尤其关注他,可是这画的都是什么啊。
白箬:“那位大人把这个交给我,让我安排这些人进入公馆中。”
姬安听得似懂非懂,但隐约明白过来白箬并不清楚整个惊悚轮回的制度与游戏,但他总觉得白箬身上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至少他在百年之后看到的白箬和如今并无太大差别。
白箬引着他进入万国公馆:“我带你去你住的地方吧。”
“好。”
白箬边领着他往里面走,边介绍道,“这里住着两位夫人,这里是一个年轻人,好像姓宋,这儿的两位外国大人,瞧着像是东瀛来的,而那里的似乎是一位少帅,但是神出鬼没的,都没见到几回人,你的房间在最右边。”
姬安跟着白箬上楼,万国公馆里,他分到的房间是西式,但房间内部装潢是中式,湘绣被子,雕花的床。
走上楼时,楼梯口站着个背对着他的男人,姬安原本听白姨解释,忽然听到那人嘀咕了一句听不懂的日语。
姬安料想那就是白箬和王启所说的外国人。
姬安的隔壁房间里就住着宋怀,另一个隔壁,则是白箬口那所谓神出鬼没的“少帅”,上下的都不认识,而在那一旁,则是住着所谓神兽大人。
姬安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坐到了桌前,掌心里牢牢握着那枚红豆骰子,有些失了神。
他上床窝了一会,是被风铃声吵醒的。
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他站起来,打开了窗户。
在那屋檐下,挂着江户时代的风铃,开口是锯齿形状,荡着圈在半空中旋转摇曳,叮叮当当。
奈良时代,遣唐使带着风铃,来到了日本,昔年它叫作“占风铎”。
透过窗户,姬安看到一个男人怔怔盯着外面看,神色莫辨,姬安走近些,看看清楚那是宋怀。
宋怀目光望向楼下的地方,赫然是一个穿着和服的女孩子。
和服少女站在树下,眼睛执拗地望向树下那一端的白箬。
故乡的百合花开了。
而和服女子身后,是一个穿着穿着和服的男人,看着像有些年纪了。
姬安原本也没有那么八卦的,但看这三人外加个宋怀,好像陷入了一场情感纠葛,他心里好奇得很,悄悄摸了出去。
姬安的兽形听墙脚非常方便,一溜烟就就从墙角处冒出了一个尖尖,小到几乎忽略不计。
他拿着一片草做遮挡,慢慢探过去。
“姐姐。”姬安准确无误地听到那个和服女孩这么叫白箬。
而那女孩的脸孔,赫然是一张属于白怡的脸。
而此时,称她为小野寺晴子更为合适。
不过她们姓白,难道白箬也是东瀛人?
在她们身的渡边凉介露出略为不屑的笑,笑里带着淡淡的嘲意,嘟哝说了一句姬安不懂的日本语。
但如果她们都是日本的人的话,为什么要说中文啊。
姬安仗着草丛的遮掩慢慢挪过去。
白箬说:“既然你已经找到你真正的家了,就不用再说那些话了,我不是你的姐姐,小野寺晴子。”
小野寺晴子望着白箬,眼睛里慢慢淌出两行眼泪。
白箬走过她身边,将她黑发间掉落的樱花捡起来重新别上。
直到白箬走了,小野寺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渡边凉介走到低着头的小野寺晴子身边,用日文说:“回家回去吧,巫女。”
小野寺晴子的脸色苍白,失魂落魄地跟在渡边凉介身后,像被一条线牵着的傀儡。
姬安下意识看向宋怀,宋怀眉眼淡淡的,一直望着小野寺晴子的背影,在楼上不被人发觉的隐秘角落里。
其间纠葛复杂,难以诉说。
姬安吐出口气,忽然脑后响起动静来。
“看够了吗?”一个温凉的声音在姬安耳边传出。
姬安一个精神,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人从草垛里提溜了出来。
白箬说:“是你吧。”
姬安只好显出原形,看到他这样变化,白箬也不显得吃惊。
女人低眸,轻轻告诉他:“很久前,我捡到白怡的时候,她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很可怜地看人,她不喜欢说话,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哑巴,也没有太在意,过了很久很久,她终于才说话了。”
“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姐姐,那语调很别扭,我之前并不清楚她说的是日本话,我给她取名叫白怡,怡,希望我们阿怡能永远快乐。”
姬安坐到石桌上,一瞬不眨地看着她。
白箬的脸上露出沉痛之色,像是喝醉了酒,语气嘟囔不清:“后来,我们的家被日本人捣毁了,我带着她逃难,从岭南一路逃亡到北平,阿怡很乖的,乞讨来的馒头都不舍得吃,也要分我一半。”
她说着,眼泪又从眼角渗了出来,用手背擦了擦:“后来,后来,到了北平,我卖掉了阿爹阿娘的祖宅,和人做了点小生意,给街道的太太做点时兴的洋装,后来日子慢慢好过起来了,阿怡穿着我手工缝制的洋装,很漂亮,像个公主。”
“后来,一些军官们的太太也来了,我让阿怡把衣服送到太太们的家里,谁知有一次,阿怡却再也没回来,我以为她出了事,拿着我的枪往街上去了,我那时想着,如果阿怡真的出了事,我就杀了这帮畜生。”
姬安认真侧耳听着,闻声诧异说:“那白怡出事了吗?”
白箬闭了下眼,恨恨:“白怡死了。”
姬安:“啊?”
白箬说:“活下来的只有小野寺晴子,我是那时候,才知道白怡的真实身份,那时几个日军将领来到我的裁缝铺里,带着一堆金银,说是我救了他们的巫女,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小野寺晴子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她是赤间神社的巫女,她会说日本语,很流利,会跳漂亮的舞,只是我的小阿怡,再也回不来了。”
姬安:“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怎么样!”白箬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是怨恨,“我爹娘都死在日军的炮火下!我哥哥只有十五岁,被人拉去做生化实验,你说怎么样!”
很久,桌前只能听到女人哀哀的哭泣声。
白箬整个人伏在了岸上,肩膀颤动着啜泣。
姬安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手足无措地说:“你别哭,对不起,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的。”
白箬:“我没事。”
姬安不知道怎么劝她,抬头时看到一个沉沉的黑影在他们头顶。
那打开的窗户里,倒映出一个影子,宋怀居然还没有走,低着眼一直看着他们,被他发现后,这扇窗户砰一下关掉。
姬安别开眼。
很久,那啜泣才慢慢止住了,白箬擦了擦擦眼睛,说:“让你见笑了。”
姬安:“没事。”
白箬看向姬安,也很不解他们一批批来到北平的原因。
姬安朝她解释:“我在找一批文物,要将它们运送回京。”
白箬听到他的话,却愣住了,一直没有回复,过了好半晌,含着眼泪笑了出来。
白箬:“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生气吗?”
姬安不解地看着他。
白箬:“因为小野寺晴子背后的那些日本人,也是奔着这批文物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