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新银行。
那形容得体的银行家理了理没有一丝褶皱的领子,黄金袖口的手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金辉,司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就等待钱万金上车,谁想这一刹那的功夫。
一道极快的影子直接掠到了前面。
在谁也没有看清的时候,姬安冲上去,一把揪住了钱万金的领子,将这个才刚踏出银行西装革履的青年吓得趔趄倒退了一步,钱万金周围的人脸色大变,都要冲上来。
谁知姬安的手更快,钱万金的后腰上飞快抵上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姬安踮起脚,在钱万金耳边说:“让他们全都退下,我们聊聊人生。”
钱万金已经意识到了姬安是反应过来被骗,而姬安手里拿着的又是真枪实弹的东西,霎时怂了,抬高双臂投降道:“轻轻…轻点,君子动手不动口,你们都退下,退下别靠的太近。”
姬安的小水枪还抵着钱万金后腰,一把假枪握出了真枪的气势,而对方似乎也没有发现。
他怒气汹汹地质问:“卖假货呢?真正的文物被你藏哪里去了?骗子。”
钱万金被他用枪抵着,哭丧着脸:“我哪知道啊,这批货真的被我卖掉了。你说他们遇到了海啸,那也是他们运气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姬安冷着面孔听着,只说了两个字:“六爻。”
听到那两个字时,钱万金也沉默了,随即又想狡辩。
“好,我承认卖给老板的确实是假货,真的货在一字堂的时生老板那里,你要开枪你就开吧,反正我已经不知道这些文物的下落了。”
姬安见钱万金还死鸭子嘴犟不肯说实话,他明明都这样说了,对方却总有另一套说法,分明是个软硬不吃的主,说着体面的讲话。
生意人还当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首先这批文物肯定不会留在钱家本营里面。
按照钱万金狡滑透了的性子,他既然能够想到一货三卖的法子,就定然不会将那么重要的线索留在容易被找到的地方。
姬安:“你卖假货你还有理了。”
钱万金说:“你这是……你平口诬人清白!我老钱家从来不做假的买卖!天地良心啊,小少爷。”
姬安:“呸,你就是个骗子,我早就问清楚了,你还敢骗我,现在这批文物到底在哪里去了?”
姬安心头也郁闷,原先他距离真相一步之遥,转头就又被npc讹得不轻。
社会人太刁钻了。
但什么都问不出来,钱万金就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任凭姬安怎么说话都撬不开口。一副我就知道这些能把我怎么样的表情。
姬安和钱万金在这儿浪费了半晌时间,仍旧一无所获。
快入夜时只得放手。
钱万金搭了搭他的肩说,将他手里那把绿色的玩具水枪扭转了个方向,笑眯眯地说:“回去吧。”
线索依旧是空,都是油嘴滑舌混商圈的,确实没那么简单就被发现。
不知不觉,姬安走到了钱家被变卖的当铺里,晚上放学的时候,你人依稀多了点。掌柜的依旧懒懒散散,靠在前边的柜台上敲打算盘。
这里零散来了些顾客,多是穿着短褂的,外面披着厚棉袄,在冰天雪地里一觉深一脚浅地走进来,多半就着花生米来喝酒。
掌柜的也是个会做生意的,上午的时候看还是当铺,到了入夜时分,见人多了又成了个酒馆。
掌柜的哼笑一声,看到他这幅略微有些萎靡的样子,但知道他是个不差钱的主,十分客气地温了壶热酒叫人放在他的桌子上。
姬安喝了一口,肺腑的寒气都被驱散了,他握着酒壶口走过去。
掌柜的低下头来笑:“你去见过那阔佬了吧,钱家世代的生意人,可精着呢。”
姬安握紧了拳头,他无法把钱万金把假货三卖还讹人的事情告诉钱掌柜,不由郁闷,钱家人怎么会那么坏。
一货三卖,不止如此,买了钱万金货品的在海上,还要被他下黑手淹死。
虽然说出发点是好的为了保护国家文物,但能干出这种行径,这心是得有多黑。
这就是真实的社会的毒打吗?
掌柜的仿佛预料到了姬安在想什么,哼笑一声:“您甭将他想的有多高大,他就是个视财如命的主!可刁了。”
姬安喝了一口热酒,肺腑好似也变得暖和了些。
他吃了两口花生米,掌柜的话匣子就自然跟他打开了。
他嚼着花生米,模样显得有些懒散:“钱万金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啊,他不是还没结婚,也没有后代。”
“谁说没结婚啊,早就订婚了。”掌柜的摆手,“他还给人做了小白脸,不然哪进得去万新银行,还混到了如今的这个位置,他当的是上门女婿,不然你以为就凭他不清不楚发家的那些手段,能进得去那么大的银行?他老丈人可是上海有名有姓的大亨!”
姬安吃惊的昂了一声。
掌柜的叹气:“不过也没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过是个抛妻弃子的薛平贵罢了。倒是可怜那王宝钏啊?”
姬安:“你说的薛平贵王宝钏又是什么意思?”
掌柜的道:“你人生地不熟,才来北平肯定不知道。这姓钱的以前呀,和一个姓白的女人纠缠不清过,当时他也初来北平,就疯狂爱上了裁缝铺家的女儿,那个女人长得貌美,当时跟了钱万金,所有人都在为她不值。”
“那时候钱万金只是个变卖家产、身无分文的穷小子,但那个女人就不同乐,手里的铺子就值不少银两,做的衣服时髦,深受一些政界太太们的喜爱,后来名气大了,渐渐的和一些商界名流交往。”
“不知怎么的,这女人就看上了钱万金,一心一意想要嫁给这满身铜锈的。哦对了,她好像是姓白。”
听到那句话时,姬安的头抬了起来,眼睛也看着掌柜的,呢喃道:“姓白。”
这世上姓白的可不多啊。
姬安:“后来呢?”
掌柜的说:“两个人本来都已经谈婚论嫁了,但不知怎么的就吵了起来,好像是个女人的妹妹吧。去了一趟英法租界,就再也没回来过。”
“当时钱万金花了不少银子去打点,后来这事情不了了之,白氏的妹妹没能回来,而钱万金从租界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再后来嘛,就攀上了那位上海的大亨,成了人家的上门女婿。”
姬安倒吸了一口凉气,完全明白过来了。
掌柜的还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惊讶地咦了声,问姬安:“怎么了?”
姬安冷静问:“你说的那个白氏,是不是单名叫箬,白箬?”
掌柜的答道:“这我不大清楚,应该是的。”
姬安猛然站了起来,连酒都顾不上喝了,一口气跑了出去,掌柜的在他后面喊道:“你去哪啊?”
四野空旷,姬安的手指摸到了口袋里冰凉质地的钥匙。
他想起了很久之后,风姿慵懒的女人靠在小旅馆的前台,拨着鲜红的指甲蔻儿笑:“你是说我那个死鬼前夫啊,早死了好多年了。”
但她的眸底却掩不住深深的忧伤。
而白箬恰好作为万国公馆这次的接引人,会是个偶然吗?
惊悚会将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安排在万国公馆里接应他们吗?
姬安手掌里抓着一百多年后在南源时,白箬递给他的这串所谓她家里“别墅”的钥匙,脑海仿佛有一道电流穿过。
在这串钥匙旁边,是一百年后的老板娘给他留下的地址。
他往前跑去。
门被一下子打开了。
在那堆大小的箱体之上,男人弓着背正在认真盘点,眼里露出珍视的表情,谁知脑后一凉,一把枪指着钱万金的后脑勺。
钱万金的双手慢慢举了起来,头往后扭。
入目是一头遮也懒得遮的白色长发,往上是挺拔精致的鼻子,媚秀上挑的狐狸眼,那颗殷红如血的妖痣就明晃晃嵌着眉梢。
在他身后,通体漆黑的黑色枪口下,露出少年一抹戏谑的笑来。
“所以我是猜对了吗?钱爷。”
人赃俱获。
一道冷冰冰的机械公告霎时划过姬安耳边。
【系统播报】
恭喜玩家九尾获得遗落的古物
与那同时,系统在本副本内也发布了一则通知,所有人脑袋上划过一道通告。
【系统播报】
有玩家已获得宝藏线索,请其他玩家再接再厉。
钱万金手里抓着的钥匙猛然掉了下去。
姬安愉悦地提了提嘴角,告诉钱万金。
“这些古董你谁也没卖,你仿了三批假货分别卖给了三批不同的人,又用一字堂作为众矢之的来转移火力,而事实上这些真正的古董。你将他们放在了你妻子或者说放在了你情妇的家里。”
钱万金的脸上露出一种很深的冷凝,姬安就知道自己说对了,他左手的枪转了一圈,右边的枪还顶着钱万金的脑壳。
钱万金冷声:“你要要这些古董拿到哪里去?”
姬安:“移交给京师的博物馆,加入南迁的队伍。”
钱万金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博物馆,你说博物馆,你知不知道一年里有多少的国宝就是从这个腌臜地方流出去的。”
姬安:“我相信先辈。”
他看着钱万金,眼里亮晶晶的,分明像一簇涌动的火光。
钱万金的心口不知怎么的,疼了起来。
男人穿着昂贵的西装,瘫坐在沙发上。
姬安往一字堂里走,他急着将这些事情告诉老板。但是他还没有走到,脚步就顿住了,因为在茶馆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卫戍侍从。
这些人高马大的卫兵无一不是身穿制服,手里握着枪,面容严峻地堵在外面。
姬安急忙往后面一转,躲在墙壁后面,他清晰地看到一辆八缸八座的林肯轿车驶来,几个穿着军装的卫兵走上前,打开了门,迎接车上的人下来。
卫兵恭敬道:“渡边公使,这边请。”
姬安心头一愣,他是没能想到在这场人为制造的海啸里,渡边凉介居然还活着。
但是作为游戏玩家,确实不会被轻易弄死,而且当时同在船上的除了渡边凉介,还有一个欧洲人,相比较而言,初代钱家的力量确实要薄弱许多。
一些看热闹的人围在外面,推攘着踮起脚往里瞧,姬安听到他们七嘴八舌在说。
“老板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这臭洋鬼子也喜欢听相声。”
“你瞧这些人来势汹汹,一看就不像是来认真听相声的,倒是可怜的时生,怎么就惹上了这么一群人!唉!”
姬安明白他们肯定都是奔着这些古董来的,钱万金转移注意力的本事确实是高明,现在恐怕他的那些尚且活着的买家都知道钱万金将古董放在一字堂的时生这里了。
这一次,一字堂恐怕是凶多吉少。
但是他能从钱万金这里找到古董线索,别人就不能吗?
姬安猛然站了起来,扭过头,穿过这些人就跑。
真正的古董并不在一字堂这边,反应过来的渡边凉介一旦意识到这件事情,肯定会追究,到了那时候,钱万金藏在白箬这里的真正文物也会被这些日本人找出来。
而他现在需要给这些文物找一个地方安置,还有哪里能藏?
姬安转头就往回跑去。
他迷惘地在路上走,这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就放在渡边凉介所坐的林肯轿车以及那声公使而言,渡边的身份在整个副本里就是如鱼得水。
他就忽然停住了,前面的人拥挤着在买票,前面有个黄牛还在叫:“陈老板不唱了,陈老板近期嗓子不舒服,这是最后一张票,不买的快让让!”
“卖不了了真卖不了了,价高者得啊!”
后边挤上来的人发出一阵哀嚎。
姬安朝着那中央看去。
只见前面是一座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戏楼,砖墙镶嵌满数百种琳琅满目的图样,规模恢弘,只在外面,就能感到里面的雕刻彩绘是如何辉煌精湛。
在戏楼正门上,高悬着一块巨匾,写着三个端端正正的正楷大字。
望玉门。
望玉门,是陈静瑄的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