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南洋留学归来的文化人单小姐呆了下,用她那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从怀里取出嵌着银链子的金丝眼镜框,还想看的更仔细点。
下一秒,姬安反应过来,扭头就跑。
在偌大的北平里,出现了极为戏剧的一幕。
单薇子提着裙摆,踩着高跟鞋面不改色的在后面追,姬安在前面吓得狂跑,两人身后还有个一脸懵的陈静瑄跟在后边跑。
几个脚步最终气喘吁吁地停在了陈静瑄的戏楼前。
陈静瑄手快,猛地抓住姬安往里面一扯,同时双手关上了门,让这场闹剧终于停了下来。
单薇子站在这栋戏楼前,脸上的表情还略微怔忪,仿佛陷在什么幻觉里没能跳出来。
她慢慢地仰起头来,戏楼的牌匾,“望玉门”三个大字在光下熠熠生辉。
单薇子久久站在那里,也没能回过神来,正好门口有几个带着虎头帽的小孩子手握着糖葫芦,从雪地上一蹦一跳的走过去,看到一个穿着时髦的漂亮姐姐站在戏楼前一动不动,不知道的以为她也是陈老板的戏迷。
其中一个小丫头就伸手,在单薇子面前招了招说:“姐姐,陈老板最近病了,这几天都不开门,想要见陈老板的,下次再来吧。”
单薇子:“陈老板?这里是哪里?”
那小孩笑道:“这是梨园呀。”
随后,小孩从上到下打量单薇子的形容,瞬间恍然大悟。
“你是新来这里的吧?这城中,谁不知陈老板,他可是这有名的角儿。”
单薇子:“那那个人是谁?”
“谁呀?”
“站在你说的陈老板的旁边,戴着一顶帽子,看不清脸,穿的很奇怪。”
“你是说那个新来的哥哥吧。”小孩说,“那是陈老板新收的徒弟,陈老板不是最近嗓子不好吗?过几天就由他来代替陈老板上台唱。”
单薇子恍惚道:“他叫什么名字?”
小孩:“李四,他说他叫李四。”
在望玉门内,也不太平,姬安一脸犯错地低下头,头一次连顶嘴都不顶了。
陈静瑄:“你引来的债,你自己负责。”
姬安同样吃惊,他没有想到,竟然在这里会碰到单薇子。但是想到后来他所知道的陈静瑄与单薇子是队友这件事,一切好像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那两人毕竟是在这段时间里认识的,尽管并不知道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么一说就完全说得通了。
姬安:“有没有可能,她是来找你的呢?”
陈静瑄看向姬安。
姬安心里打定了主意,这次说什么都要假装自己不是自己。虽说上一次失败了,但熟能生巧,这一回说什么也得装得更像一点。
姬安是谁,姬安干下的坏事,跟他李斯安有什么关系?
陈静瑄耐下心来叫他:“李四。”
似乎是觉得这个名字怪得离谱,陈静瑄又改了口:“狐狸,你少讹人,她看到你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你闯下的祸你自己负责。”
姬安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一看就没听进去。
陈静瑄:“过来,跟我练一下唱词。”
一说到那场戏,姬安瞬间不吭声了。
他眼睛瞧着陈静瑄缠着纱布的手臂,有点跃跃欲试的伸出一根手指,捏住纱布往外扯了扯。
陈静瑄见他不但不过来,反而扯自己伤口:?
姬安:“那么多天了,你的伤也好了吧,兄弟,不是我不肯上台唱戏,关键是,哎这么说,我祖宗不让。”
陈静瑄真信了他的鬼话了。
门外恰好传来一个爽朗的声线:“唱的什么戏呀?也给我们听听啊。”
姬安抬眸看去,时生和宋副官站在门口,朝他们走来。
当看到撅着嘴巴的姬安和旁边被气到没脾气的陈静瑄,宋副官一看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随机就笑了起来。
“你长得那么漂亮。上台唱得肯定也好看。”宋副官说。
虽然说作为一个男孩子被夸漂亮,姬安心里难免感觉有点怪怪的。但还是欣然接受了这个夸奖。
他受了夸奖,转头也要去夸陈静瑄,还双手合十高举鼓掌:“陈老师长得更漂亮,美若天仙,赞过貂蝉,简直惊天地泣鬼神。”
陈静瑄压根不想要他的这个夸奖,一双眸就瞧着他。
“京剧在意。”时生温和地笑,“三哥的多数戏迷,都是为了看三哥演出时演的那身风骨的,甚至有时候,三哥的脸在台上是什么样子,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不愧是人民老艺术家的朋友,连说的话都这么有艺术感,姬安心想。
陈静瑄越过他的鬼扯,向两个人问道:“最近怎么样?那个叫做渡边的日本人还在找你们麻烦吗?”
时生说:“南迁的队伍即将要启程了,这批文物保存在你们望玉门这里,确实是最安全的,最近听到渡边和海运关口那边来往密切,后续怕还是会出现一些波折,但也不用太过于担心。”
陈静瑄:“好。”
由于一切事情都发展得过于顺利了,姬安也没想到这次的任务会这么简单,同时他也想到了还住在万国公馆里的那些玩家们,不由看向宋副官,问道:“宋副官,那个叫做宋怀的年轻人还来找过你吗?”
宋副官眼里闪过一丝黯淡,摇头道:“没有,我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他了。”
姬安心头虽然有些迷惑,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就在那时,门口慌慌张张走进来一个人,那伙计手里拿着一封信,对陈静瑄急急道:“三少,您的父亲。”
陈静瑄对这个身穿军装制服的男人说:“如果你想跟我说,他又生病了,要我回去见他,这话就不必讲了,你回去告诉他,我是不会回去的。”
那人喘息着说:“不是,是司令,司令他从领事馆里出来时,受到了埋伏,现在已经送往万新医院了,一群医生正在抢救中,如今生死未卜。”
陈静瑄手里握着的茶盏,猛然摔了下去,四分五裂。
陈静瑄转头想往外走,望玉门外的人来来回回,如今那一张张脸上竟都显露出不同的特质。
外面恰好又有一个伙计走上前来,似乎是看着人先来通知他们,才后来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东家,门口有个小孩鬼鬼祟祟的,我把他叫住,他拿出这封信来,说是有人叫他把这个交给戏楼的老板。”
几双眼睛同时看向陈静瑄。
陈静瑄打开这封信,露出上面端正的字迹。
拜呈。
陈静瑄从头看下去,洋洋洒洒一段话,虽然写的是中文,但语序奇怪,倒像个四不像。
姬安不解地看向陈静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陈静瑄看完了信件,言简意赅道:“今夜7点,万新酒店,有人要约见我们,而且。”陈静瑄声音一顿。
姬安:“而且什么。”
“渡边凉介在话里话外提起了我父亲的伤势。”陈静瑄手里展着那封信,“你们所谓的那个渡边大人,恐怕跟我父亲这次出事,是有关系的。”
即使如今的陈静瑄距离这个游戏还很远,并不属于惊悚的玩家。但明显可以看出,渡边和姬安是一类的人,在那样汹涌狂暴的海上,谁都没有死去。
如果他们目标仅仅是冲着国宝而来,那倒可以简单些,但如果那样想,就未免太单纯了。
渡边凉介的背后,站着的是日本的天皇,是虎视眈眈、望着中原这一块肥肉的充满野心的国家。
而那北欧所谓“诸神末日”的公会,又何尝会完全置之度外。
世间万物本就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宋副官看向陈静瑄,眼里犹豫,时生也出声,想要阻止:“三哥。”
陈静瑄抬手,拦住了他们的劝阻:“这件事情未尝和我父亲没有关联,我去。”
陈静瑄往里走,见姬安竟还跟着他,诧异地偏过眸来。
姬安:“我跟你一起去。”
万新大酒店门外。
这里附近倒也是十分热闹,人流不少,霓虹灯光朗照得地面晕出一片光。不少的黄包车夫和小贩来往穿行。
汽车行驶过这条道路,穿过一栋栋绿茵葱茏的小洋房,从柏油路转过弯后,驶入了一条横马路。
司机透过反光镜往后瞧。
汽车的后座上,坐着陈司令的三子,陈静瑄的眉目已然已经成熟了不少,他穿着姬安后来见过许多次的西装,眉目硬挺,只是眉宇间多了一股阴影。
姬安的脸原本抵在窗玻璃边,转回来看了看陈静瑄,欲言又止,手指不安地绞了绞裤子。
陈静瑄:“没有什么好紧张的。”
车子前面蓦然雪亮一片,在万新大酒店门口停了下来。
司机推开车门,陈静瑄先走了下来,姬安紧随着陈静瑄跳了下来。
包厢外已经有人在接应他们了。
有人面容和煦地迎上来,带他们往渡边凉介为他们精心准备的这场酒宴里走。
鲤鱼旗从高处垂落下来,而装潢无一不是日式风格。
那人掀开了两边的帘子,推开一道道格栅。
在他们面前是一道推拉格栅,透过门,能看到樟子纸内隐约的人影以及挂帘上的弓箭。
接引者将他们送到这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用日语轻声道:“渡边先生和他的客人正在这里面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