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刚刚被剥下的小小罗袜,却一下子变得烫手起来。
这让齐婴不由想起了男女大防,但他心里明明白白清楚这是个男子,这种奇怪之感让他喉咙有些发干。
那双脚几乎被宽大的手掌整个包住了,触感滑腻柔软,像甩不掉的蛇。
一片宛如玉石的白腻触感,被与之相比齐婴的手掌也被衬黑了许多,肤色相差极大。
姬安感到脚在被人摩挲。
他感到有些不自然,眼皮不安地簇动了下。
齐婴手上动作却猛的一顿。
姬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看着齐婴陡然松开了手,脸色大变,往后退步:“抱歉。”
姬安没有懂他的意思。明明是他来救自己,姬安觉得自己才应该说谢谢才对,怎么对方还道上歉了。
姬安不明白齐婴是在为那层误认与一时涌动的心悸道歉。
齐婴无法把这种想法驱逐出去,眼前全是这层明晃晃的雪白,他没忍住把玩,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后,才陡然放手。
齐婴狼狈松手,但是即使松手了,也感到鼻子里翻涌一股腥气。
但面对着姬安那张可怜狼狈的脸,齐婴又无法在这时候将姬安推开,扔在这里不管。
姬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却听呲啦一声。
齐婴手里拿着一块布条,而袖子下的一块布空空荡荡。
姬安一愣,齐婴将自己的袖子撕开了一截。
齐婴拿着撕掉一块的布,慢慢缠上姬安的脚,将他尚在流血的脚包了起来。
火光下那手背骨节分明,和手臂绷成了一条流畅的肌肉线条。
能看清微弱火光下那人发颤滚动的喉结。
姬安心脏猛然跳动了下,挪开视线,睫毛下一片脸颊泛出薄红。
明明只是只是简单的包扎。
手指是冰凉的,接触到微凉的足上。
姬安的脚踝被一双手轻轻抚过,上面冰凉的触感细密,让姬安心跳得莫名很快。
哪怕是在从军队伍中,处理伤口的场面有很多,齐婴从未有一次像这样。
齐婴包的速度也很快,光下敛着眉目,默不作声地包扎。
姬安低着眼,随即对上一双黑黢黢的眼眸。
“好了。”长宁君松开了手。
齐婴:“我去请婠夫人的人。”
“不。”姬安急急摇头,牵住齐婴的衣角,惊慌道,“不要。”
他不能被其他人看到这副样子。
尤其是还有人在找他。
外面的雨依旧下得很大,齐婴将火点在了篝上,火焰扑扑烧了上来,原本凉寒的春日,也慢慢荡出一层微弱的光晕暖意。
洞里生着火,火焰跳动,晕着他们的面庞。
齐婴坐在离着姬安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姬安蜷缩在草垛上面,双手抱着膝盖,影子照到地上,宛如一个小点。
旁边篝火寂静地苍茫的寒夜里燃烧着。
过了很久,天上的雨慢慢停了,由倾盆暴雨变作淅淅沥沥的小雨,溅入池塘里。
齐婴原本闭拢的双目睁开了,回过头去顾他:“能走吗?”
姬安有点疼,勉强也可以走,但齐婴既然问了,他就就势一倒,翘着条瘸腿,也不说话,眼泪汪汪地看着人。
齐婴叹了口气,说:“上来吧。”
姬安愣了两秒,明白齐婴的意思是想要背自己,他望着底下蹲下来的高大身躯,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就当齐婴以为他不会上来时,姬安的两条手臂从肩膀上垂了下来,伴随此的还有一声闷闷的“谢谢”。
背后的重量过于轻了。
底下一顿,姬安说:“怎么了?”
齐婴还是说了真实想法:“多吃点饭。”
姬安:你以为我不想吗?
他的脸颊贴着底下宽实的后背,闷闷说:“我吃了,胃口是之前饿小的,到后来大鱼大肉也都吃不下了。”
“他们在九重台不给你饭吃吗?”
“给的。”
只不过是馊饭。
齐婴抿了下唇,没学过怎么安慰人,只是说:“到了昭国以后就好了。”
这句安慰将原本还好端端的人逼得哭了出来。
一大滴眼泪砸到齐婴的肩膀上。
可能是忽然觉得很绝望,姬安呜呜哭了起来。
“可我想回到九重台。”他告诉他。
九重台,是大荒最荒草不生无人问津的角落。
所有人默认的监狱。
宁可回到九重台,也不愿意呆在昭宫吗?
齐婴的声音显得虚无缥缈:“人总要向前看的,不是吗?”
姬安的脸埋在他的衣服里,睫毛上沾满了泪珠,透过荷叶,看到齐婴纤尘不染的衣角,他难免产生自卑,其中夹杂一丝难以言喻的嫉妒怒气。
姬安的嘴唇蠕动了下,将一整张脸都贴在齐婴的后背上,如同伤心透了。
他脸上全然愤怒,眼泪夹杂着怒火。
“向前看?你懂什么,你生来高贵,万人敬仰,而我无人问津、人人可欺,甚至谁都能叫一声小畜生!”
他忽然的爆发着实让齐婴略有发愣,甚至让齐婴觉得迷惑:“你很伤心吗?”
“有什么好伤心的。”
姬安:“长宁君怎么会明白我这种人。”
“你哪种人?”齐婴侧了下头,下一句让姬安有些窒息,“你是人吗?”
姬安生了那么久,也没有那么被激怒过,尾巴耳朵都气得高高竖起,他愤怒地去掐长宁君高贵的脖子,想想这把脖子折在自己手里,也不枉他走一遭了。
齐婴反应过来自己说这句的歧义,即便他就是故意说的,还要像模像样的装着说上一句。
“我不是这个意思。”
“放我下来!”
“是妖怪又怎么了?”齐婴又问。
没有回应。
齐婴也没有真将他放下来,姬安在齐婴背上闹腾了一阵,就熄声了,他埋在齐婴的背后,原本还呜呜哭着,后来泄愤地张牙小小咬人后背。
齐婴被咬了也不吭声,连哼也不哼,只是颠了颠身上。
姬安伤心欲绝地趴下头,连声也没了。
齐婴却忽的开口了。
“从前有一只狐狸。”
姬安:“我知道我是狐狸。”
齐婴:“不是说你。”
姬安:“哦。”
“一个国君给他的孩子讲故事,说从前有一只小狐狸。”
姬安:“然后呢?”
“它坐在小土丘上唱歌,一个将军走过来问它。”齐婴说,“愿不愿意得正丘首?”
说着,齐婴还将自己说笑了,喉咙里发出一阵轻震。
姬安没明白好笑之处。
齐婴告诉他:“因为狐正丘首。狐死正丘首。仁也。”
如果他讲的是一个笑话的话,姬安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冷漠应了声:“奥。”
齐婴却敛了笑,继续道:“于是那只狐狸回答将军,它说,我为什么要正丘首?毕竟我只是一只小狐狸。”
那一刻,姬安才笑了,原本一脸的眼泪全掉到齐婴后背的衣服上,乐不可支咯咯笑了起来。
等他笑够了,齐婴才说:“是吧很好笑。”
“后来呢?”
姬安听得入了迷,不由问道。
“然后天就亮了。”那公子淡声,“国君说,好了,故事讲完了,你现在该去读书了。”
一个很糟糕的故事,不难想到那孩子是谁,姬安却又想笑了,但想想很不礼貌。
姬安觉得长宁君好笑又可怜,双手猛然抱住了他的脖子。
齐婴没有动作。
姬安的声音在他耳边软软响起,嘴唇也挨得很近:“其实,后面的那段是你编的吧,最后的结局只有一个正丘首。”
齐婴嘴角微微提起,也没有否认。
他们是走到一半才下起倾盆大雨的。
姬安的手指里握着一个荷叶,那荷叶如同一把小伞般撑开,罩在他们的头顶,挡住了从天上砸来的雨点。
因为雨下得大,齐婴又背着他,他笨拙地张开手臂,整个抱住齐婴的头,不让雨点砸到齐婴的头。
齐婴动作一顿。
齐婴有些无奈地想告诉他,你抱得太紧,我有些窒息。
但却不敢讲,因为姬安的情绪显得很不稳定,齐婴怕说错话,会伤到他看上去很是脆弱的自尊心。
齐婴将姬安背回婠夫人那儿时,女侍告诉齐婴婠夫人已经睡着了。
亲生儿子丢了,居然也能安详入睡,做母亲的心可太大了,也不知该说一句是心大,还是完全没有挂在心上。
齐婴原本想说什么,但可能是想到自己的母亲,忽然就不说话了。
他沉默着把姬安背到了姬安的寝宫里。
一个老马夫急得团团转。
见殿下回来了,长松了口气,看着眼前这个华贵无双的公子,想到那些传闻,一下子结巴起来:“长……长宁君。”
齐婴只道:“无妨。”
他往那看了一眼:“等他醒了后,给他服点安神的汤药。”
齐婴一顿:“还有,三餐记得按时吃。”
老单连连点头,目送走了齐婴,直到那抹身影变成了小点,才去顾姬安,眼泪又流了出来。
过了很久,姬安才慢慢转醒,他脑袋有些头痛欲裂,刚要下榻,脚上传来一阵撕痛,姬安低下头,看到了上面一截黑色的布条。
布条上精致的暗纹被鲜血浸透了。
他的手指怔怔摸到上面,眼睛失神地望着。八壹中文網
“殿下,是长宁君将你送回来的。”老单放下手里的东西,笑呵呵告诉他,“回来得太晚了,婠夫人已经入睡了,长宁君就将你抱上床榻。”
老单挠了挠头:“不过殿下,你身上这件……”
这件奇怪样式的,明显不属于男性的服饰。
姬安冷静地说:“没人看到吧。”
“没有人。”
姬安:“那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