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垂落到姬安眼帘上,照得面庞隐约不似真人,嘴唇也洒下一抹淡淡的暖光。
齐婴能闻到他身上被阳光醺暖了的淡香气,狐耳朵的白绒毛在阳光下分明清晰可见,软软蓬着,瞧着很柔软的模样。
触感、香气很难不令人失神。
手掌也一鼓一鼓的,似乎带着娘胎里踩奶的习性,即便是在梦里,手指也舒张舒张,按在齐婴某个位置上,齐婴明显也在忍耐,可能是他脾气太好了,知道扰人清梦是一件怎样的坏事,就一直在等姬安醒来。
姬安很久没睡得这么香过,刚睡醒时忍不住呻.吟了下,那种安全感令他浑身都放松下来,眼皮尚且闭着,脸颊忍不住蹭了蹭,却感到下面的身体兀的一僵,并传出迟疑的一声:“姬安?”
姬安的眼睛才慢慢睁开。
看清眼前这一幕时,姬安瞳孔略微缩了下,他整个人趴在齐婴身上,仿佛将齐婴当成了一只巨大的玩偶,双臂还挂在对方的胸膛上。
贴得严丝合缝。
姬安感到后腰的位置有什么顶了起来,梆硬地抵住了他腿根。
他没有理解,但是尾巴却很能理解地晃悠悠在齐婴滚动的喉结边扫来扫去。
身后终于传来一阵倒吸凉气声。
作乱的尾巴被人抓住了,塞回了姬安的怀里。
尾巴被揪住的一秒,姬安的眼睛就睁开了,低嘶了声:“嘶,你别碰我尾巴。”
如同再也无法忍受那般,齐婴拎着姬安的后领子,一把将他从身上提了起来,姬安的手臂接触到空气。
这下不清醒也都成了清醒。
姬安抱着自己的尾巴,吃惊道:“齐,齐婴,你怎么会在。”
齐婴:“下去。”
姬安的膝盖还抵着齐婴的腿,就真的听话到爬了下来。
他还想再说什么,但齐婴就已经扔下他,冷着脸往外走,丝毫没有给姬安任何说话的机会。
齐婴那双眼睛含有血丝,由此可见昨晚睡得是有多糟糕。
姬安想不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但隐约记得雷雨轰鸣,他仿佛找到了一个温暖的巢穴,就使劲的往里拱,千辛万苦才睡着了。
姬安花了几天的时间才适应在军营里的生活。
白天往齐国方向走,夜里就安营扎寨,他照例睡在齐婴旁边搭着的小帐篷里,有时候偶尔刮风打雷了,那个总跟在齐婴身边的青衣男子就来找姬安,将他拉到他们烧红的篝火旁,篝火旁已经围了一圈的人,齐婴也在其中。
后来这成了惯例,在每一个打雷暴雨的夜里,总要升起一团篝火,寒冷的人们就围拢在篝火旁取暖。
这也是姬安首次看到齐婴,在那次之后,齐婴仿佛有意无意地在躲着他,虽然之前齐婴也总是在躲他,但是唯独这一次,对方是真的生气了。
看到姬安的刹那,齐婴的指腹无意识蹭了一下衣角,似是想要蹭掉那条尾巴的触感,对于姬安的靠近却没有反应。
因为太寒冷了,人们簇拥着篝火,仿佛就能从中汲取一些暖意,即使骨子里冷到发颤,似乎靠着掌心当下的那点温度就能汲取片刻的暖意,光下映出一双双满是苦意的脸,有的人生病了,抱着暖炉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咳嗽。
“我想回家。”
“俺娘还在家里等俺,她说把家里的田卖了,等到初春的时候,拾掇拾掇买一套房子给俺娶媳妇儿用,可即使那样了,还欠着钱庄百银,不知何时才能还得清。”
“米钱变得好贵,又闹了瘟疫饥荒,肉价也上涨了,闹了不少瘟疫,快死了的人被当成尸体拖走,有的租着别人房子的也被赶出来了,只能住在桥洞底下。”
“我妹妹被一家老爷给打死了,他们想对她动手动脚……来打我啊,还不要欺负我妹。”那身高八尺有余的士兵,佝偻下疾病,本就犯了冬病,如今哽咽得如同孩童,伴着一阵阵疼到极致的咳嗽。
“我不想当兵了,不想当兵了,不想当兵了,我想回家去找我爹妈。”
……
很多人都已经快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沉闷的咳嗽声、有的人瞳孔里倒映出一丝摇摇欲坠的火光。
姬安的头一直低着。
他的啜泣很小声,隐藏在层层哀哭的人群里,他也想起了他的父母,但他已经没有父母了,虽然他们生前对他不好,但有总比没有的强。
齐婴在这些人的中间,他的脸在光下显得无暇,拳头压得紧了,不知想起了什么。
到入夜的时候,那些哭声都渐渐止住了,大伙儿喝了暖胃的酒就各自散了,仿佛那点烈酒能驱散胃里的严寒,士兵们有的已经回到营帐里去了,有的挨着火睡着了,有的睁着眼睛望着跳动的火焰。
困意渐渐来袭,姬安的眼眸也慢慢闭上了,狐眸中那簇跳动的火焰越来越微弱。
忽然身体一轻,就腾空离了地,他眼睛睁开了一丝,看清楚了隐隐跳动的火光下,齐婴的面庞。
齐婴将他抱起来,往他的小帐篷方向走去。
姬安用额头顶了顶齐婴,齐婴一顿,却没有放开手,而是俯下唇低声在姬安发顶解释:“外面的地上太冷了,不能睡人。”
姬安的声音很轻:“会好起来吗?”
“嗯。”
这里距离齐地不过百二十里。
一晃小半个月,日程全都耗费在路上了,他们冬末离开的昭国,在初春之时准时抵达了齐国。
有一二堂倌酒客正闲散着,坐在远处闲说着话,冷不丁看到这边来了两个人影。
在遥远的东处慢慢骑过来一头马,上面坐着一个青衣书生,黑脸将军紧随其后,都骑在马上,护着中间的马车慢慢过来。
车马颠簸,连车轱辘都溅上了闪金耀绿的霞彩。
那辆马车贵重异常,紫檀木做横梁,车身以纯金镶嵌,两檐雕四兽五凶,嵌着华彩明珠,让人一时移不开眼。
明眼人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这不正是昔年孟国君主赐给长宁君的马车。
但见帷裳一下子撩开了,车窗里边“唰啦”冒出两只白白的狐耳朵,四处张望,原本激动盯着马车的人愣了一愣。
马车渐渐远离成国边境,慢慢往北方驶去,接连经过了几国,再出来时原本的陆地已然没入尽头,只有叆叇轻岚刮过,海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直冲云霄的城池拔地而起,万家灯火彻明。
长宁君的马匹不紧不慢地骑到姬安边上。
这辆废弃了多年不用的马车终于在碰到姬安之后派上了用场,旁的人也很稀奇,为什么别人都在骑马,唯独他,偏偏他要坐车还要找个四五匹马来拉呢。
但是此前姬安跟着他们骑马奔波了几天,就开始发了高热低烧,倘若不好好养着,恐怕还没等走到齐国人就没了。几个将士凑在一起一商量,决定让这位“敌国战俘”坐到长宁君的马车上,虽说对方从来没有乘过。
姬安望着窗外边奇异的一幕,脑袋探出车窗,问齐婴:“我们是快到了吗?”
齐婴:“你可以下来了。”
姬安懂得,作为俘虏自己得有俘虏的自觉,他很自觉的走下马来,甚至去问齐婴要不要拿根绳子将他的手腕绑起来,好显得更俘一些。
齐婴让孔武给他牵了匹小马,驮着姬安慢悠悠往前,但由于前车之鉴,生怕马匹又发狂还是怎么的,马背上的姬安手里还牵着根红色的粗绳子,绳子的另一头连着齐婴。
这一排队伍慢悠悠地往城头去。
随着走得愈近,孔武就愈发激动,尚乐南低低道:“冷静啊将军。”
尚乐南伸手,朝天空扔出一只白鸽,那鸽子如一只笔直的箭朝天外飞去。
孔武深呼吸,吹了一声哨子。
刹那间,远处响起一阵的声响。
姬安被震得往前趔趄了下,整个人扑到了小马背上,他抬起头来,以为自己看错了,不由揉了揉眼皮。
是真的。
远处尘土飞扬。
青黄的天际下,弥漫上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黑影,这片黑影成群,带起了尘土飞扬。
马蹄声发出轰然一声巨响。
列阵相迎,密密麻麻。
只不过片刻时间,几百铁骑从远处的城郭里踏出,气势如虹,奔声如雷,冲天般浩荡奔来。
不过转瞬时间,这对骑兵便涌到了他们眼前,黄钺白旄,一门旗幡高高悬挂在半空中,为首策马的是一个身披银甲挺枪的武将,翻身下马行礼。
“末将霍庭拜见殿下。”
姬安下意识望向长宁君,对方的表情很淡,喜怒不形于色。
只是齐婴在下马的同时,顺势将绳子那头的姬安也带了下来,姬安还在胡思乱想齐国的俘虏餐会不会有肉,刹时,手就被人牵住了。
那五根骨节分明的手指硬是插入了他指缝间,变成了十指交叉的模样。
霎时诸多目光都朝着姬安的狐尾巴看去,姬安紧绷到狐耳直竖,原本还缩在齐婴身后,这下遁无可遁,白色的妖耳妖尾全都暴露在人前。
但长宁君就在齐军之前,大大方方牵着这个从旁国捡来的小妖怪,面不改色。
“为什么要牵着我?”姬安小声地问。
“做戏要做全套。”这位当了几年质子的倒霉蛋很轻地呢喃了句,“总不能让他们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