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刹中出来时,姬安神情显得恍惚,虽说奇诡的事情见得多了,但看到那幕时仍旧心惊,但他也无暇考虑为什么石像会流出血泪来,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往桃林镇里走。
姬安走不动,走了两步就歇,最后真的气喘吁吁了,他愈走脚步愈困乏,整个人几乎靠在齐婴身上,到后来走也走不动了,脚步也走不稳,往前走时跌到了齐婴的怀里,喘着气停了下来,两人落下了队伍一大截。
齐婴扶着姬安的肩膀,帮他顺气,姬安那张从下抬起来的脸上,汗涔涔一片,唇瓣也发白,脸上冒出冷汗来。
齐婴摸姬安的额头,果然是滚烫一片,问道:“你怎么了?”
姬安:“不知道,我有点难受,可能是路走多了吧。”
他实在走不动了,也不动了,眼巴巴看着齐婴,眼里的意思想必很好懂,齐婴半蹲下身,沉声说:“上来,我背你。”
姬安的手臂放了上去,不过两秒又拿了下来,他得寸进尺,小声地提要求:“坐你肩膀上,可以吗?”
齐婴眉头皱了起来,姬安以为他不同意,但出人意料的,身后人喉咙里轻轻溢出一声:“嗯。”
姬安年幼之时,经常看到孩童坐在他们父母的肩膀上,彼时正是中元节,天空之上缀满了孔明灯,透过纸糊的窗户,姬安漆黑色瞳孔中倒映出一盏盏灯火。
那簇火光在他眼睛里跳亮,衬得瞳孔晶亮,就如同他现在这般。
齐婴低声说:“扶稳点。”
姬安的手臂听话地搂紧了齐婴的脖子,他微俯下脸,脸颊亲昵地蹭了蹭齐婴的发顶:“呀,长宁君。”
齐婴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却能品出颇多意味,双手也抓紧了从肩上垂落下来的细腿,生怕他掉下来。
高处的月光如柔和洒落,一轮明月缀在深黑阴冷的天幕中,散发出光华。
“你看月亮,齐婴。”姬安忍不住自言自语:“好圆的月亮,当时我们在昭地,也是这样的月亮,是不是无论到了哪里,月亮都是那么圆亮?”
齐婴道:“月光就是那样,并不会因为一个人贫穷还是富裕,丑陋或是英俊,无论处于什么阶级,无论是否为人,它都会一视同仁地照到身上,庇佑万灵。”
姬安出神地望着月亮。
齐婴没有告诉姬安,那一日,死去的大军头顶也缀着这轮月,在被疼痛侵袭的寒夜里,无数人在深眠的夜里哀哭,那一双双眼睛里也曾倒映出这一轮柔和的圆月。
他们带着父母最好的祝愿出生,却又死于荒野,唯一得到过的,似乎只有这轮月。
齐婴:“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月亮。”
姬安:“我也会有吗?”
“嗯。”
姬安仰起头来,看着那轮晃晃的月,身下因为走路一颠一颠,他愈发困了,眼睛迷迷糊糊眯拢了,但双手还是很听话的,紧紧抓住了齐婴头发一角。
齐婴侧目:“困了?”
姬安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嗯。
在姬安抱着齐婴头发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冷不丁耳边听到一句“绥绥”。
姬安的动作一顿,眼睛倏然睁开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下巴又抵下去几分,但方才这句却又明明白白在他耳边响起。
姬安一下子惊醒,愣愣看着齐婴,并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齐婴没有反应,仿佛刚才这句话并不是从姬安手臂搂着的脑袋里发出来的,面孔镇定得让姬安误以为自己又听错了。
姬安的眼睛又慢慢闭了过去,盖以假寐。
“绥绥。”
姬安的眼睛猛的睁开了,这回让他抓了个现成,他语无伦次:“齐婴,齐婴,你你刚刚叫我什么?”
姬安的手指滑下去,摸到了齐婴的泛红的耳垂,已经滚烫一片了,但齐婴面不改色道:“绥绥。”
姬安整个脸孔通红,手背蹭了下脸颊,脸孔通红地去揪齐婴的头发,捏着齐婴耳骨微摇:“齐婴。”
齐婴:“你不也在叫我小名吗?”
姬安:“嗯??我?我什么时候?”
齐婴这时候记忆就尤其清楚了:“在昭国的时候,你说你明明是姓孟,说我叫你齐婴就是在叫你的乳名。”
姬安不好辩解,毕竟这件事他就是那么想的,他强行解释:“这个可是你现在也不姓孟啊齐婴。”
倘若换做别的时辰,姬安也很有底气辩解的,但此时他脑袋里一片浆糊,想吵架也吵不过人家,困恹恹趴下去轻轻揪齐婴的头发。
齐婴后面再叫他,姬安已经没声了,但双臂还是紧紧搂着。
齐婴背着他慢慢走回去,双手原本抓得好好的,不知怎么,肩膀上忽的一轻,平生少了一个人的重量。
齐婴的双手抓了个空,手掌下那两条垂落下来的细腿全然不见了,不由愣住了,叫了声绥绥,又叫了声姬安,两个都没人应。
反而从他脑袋上传来虚弱的一声:“嗷呜~”
刚好胡掌柜从客栈走出来,原本都要闭门歇业了,恰好看到齐婴一人呆呆站在门外,不由诧异问道:“诶,怎么就您一位,那个公子呢?”
齐婴和齐婴头顶上的狐一同茫然地看向胡掌柜。
姬安:“哇呜~”
齐婴的手指慢慢往上伸,摸到了一层绵软,手指难免颤了下,原本万年不变的冷静自持终于破灭了。
齐婴翻开的手掌上,赫然躺着一只雪白毛球。
姬安的世界观也破灭了,他只是体软无力、浑身发汗地睡了一觉,谁能想到睁开眼时,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整个世界被放大了无数倍,眼前赫然是一个巨人齐婴。
底下是温热的掌心,他四肢肉垫踩在那掌心里勉强支撑住,姬安仰起脸,两小只狐眸放出几倍大的巨人,顿时惊吓得说不出话。
一旁的胡掌柜却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哦,哦,是这样吗?”
下一秒,胡掌柜瞳孔一亮。
齐婴艰难动了动唇,想说什么,但是过于震惊。
胡掌柜说:“我来。”
话音刚落,就见胡掌柜熟练地领他们到一个桌子前,不知从哪拎出了一套装备,其中还带着一个缩小迷你版浴桶里,大概只有手掌高度。
姬安被提溜着,放了下去。
那温度将姬安烫得呜了一声,但随后便适应下来,四只爪都放松了,灵活地在小浴桶里游了游,四肢百骸都流淌出一股热意。
齐婴:“……”
齐婴:“这是?”
胡掌柜笑眯眯:“是为客人特别定制的妖族服务2.0版本。”
等姬安泡得浑身发软时,胡掌柜转眼掏出了一块热乎乎的毛巾,摊开毛巾折下一半去,包住了姬安,将姬安轻轻卷了起来,连毛巾带狐放在丝绸软垫上。
姬安竟然还是懵的,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就被人拿过来拿过去。
胡掌柜手上带着手套,很熟练地用大拇指轻轻抵上姬安的狐脑袋,他们都没明白胡掌柜在干什么,胡掌柜就已经开始轻轻的按摩起来,拇指和食指用恰到好处的力度揉按。
胡掌柜:“客人,这个力度还满意吗?”
姬安狐眸都惬意地眯了起来,坐在软垫上,呜呜直叫。
世界观崩塌的齐婴还很不确定地低下头,四目相对,连话都不用讲,齐婴的脸就憋绿了。
胡掌柜撒手:“要不您来试试?”
齐婴将脸搁在桌子上,姬安和他四目相对,狐眸眨了眨,由于刚化为狐形,还很不熟悉地爬动,齐婴手慢慢伸过去,姬安反而将脑袋昂起来,送到人手下。
齐婴的拇指压上了姬安的狐脑袋,力道很轻,揉得姬安惬意呜叫个不停。
事情就变得无比的奇诡起来,到最后,齐婴给姬安揉了有小一刻钟,到最后,姬安趴在齐婴的肩膀上,被手掌兜着回到了卧房里,他的肉垫扒拉着齐婴耳垂,嗷嗷呜呜个不停。
齐婴一动不动,竖着耳朵认真倾听他那一堆嗷呜。
能看得出齐婴很努力的想去听懂,但是无法做到。
姬安无奈之下,只得用爪子沾了点案上的墨水,在纸上写:“我这是怎么了?”
“你睡着了,后来都变成了这一团。”齐婴一顿,“变成了这一团狐狸趴在我发顶。”
姬安:“会不会是那个邪神像?”
齐婴思忖道:“不会,你那天早上就已经开始不对劲了。
“要不要我去问问雪国里的狐兄弟去,毕竟从那大雪纷飞的地方出来之前,我都是好好的。”
第二日清晨,他们便往大雪来时的方向去,那两三只雪狐还在那边嬉戏。
齐婴手掌里抱着一只团子,像捧着一掬雪,阳光晒到身上,空气中泛出阳光淡淡烤炽的香气。
看到齐婴手里这一团时,没有一只雪狐不愣住,随后几只狐就小跑着包围过来。
玩笑开大发了。
转眼间,姬安就被这群雪狐们包围住了。
他们三五成群的将他围绕在中间,姬安头一回显得那么可怜无措,瑟缩在狐堆里,被一群狐围在中间打量。
原本要蹲下来才能看的雪狐们,身体在姬安头顶落下一片阴影,居高临下望下来,姬安得仰着头才能看到它们。
姬安:“呜嗷呜嗷嗷嗷啊嗷嗷。”
几只雪狐:“啊嗷呜嗷啊嗷啊啊呜,嗷呜啊,嗷呜嗷呜。”
姬安不由露出沮丧之色,他爬到齐婴的靴边,爪子踩了踩齐婴的靴子,齐婴就蹲下来,将他捧起来。
姬安原本坐在齐婴的手掌心上,后来就顺着衣襟爬到了齐婴头上,再一转,不知不觉,长宁君的玉冠后,就冒出了一只白毛,一团蓬松踩着长宁君的发顶,尾巴一翘,趴了下去。
在此之前,齐婴以为姬安口中的给他当坐骑也只是说说而已。
齐婴:“后面去哪调查?”
姬安的爪子揪了揪齐婴的一撮头发,指挥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