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桃林镇中人显得寥寥,基本都不见青壮年,只有一些中老年人在沿街叫卖,过去攀谈时他们却又显得兴致缺缺,瞧着想做买卖的模样。
他们往路上走,刚走下楼来,就见有人在疯疯癫癫,手足作疯狂状乱舞,脸上更是蓬头垢面,看不出形状来。
有人苦声道:“昨晚上的那些人,挨个都得了失心疯,都说了那处地是不详,让你们别去别去。”
姬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爪子拉了拉,齐婴就听着指挥往那方向去,有人惊恐道:“他们昨日,是不是去了古刹?”
众人一股烟往卖肉之地跑去。
原本那小酒的父亲也就是卖肉的屠夫,尖叫一声,抽搐着倒下了,口吐白沫。
齐婴和趴在头顶的姬安混在人群里,看着那些人倒下的倒下,扭曲的扭曲,哭声衬托得桃林镇宛如一个人间地狱。
他们离得近,能听见在这些哭声外圈,有几个外乡人的窃窃私语:“那个邪神,是邪神的诅咒吧。”
“也不尽然唉,原本古刹里,听说是摆着全大齐最大的一尊佛像,我阿公很多年来来过这里,他说当时却也真的是金身塑像,但后来不知怎么的,在桃林镇上的佛光渐渐消了,很快就消失不见。”
“这里是陈皇后的母族根基之地,嘘但是千万别乱说啊,小心被砍头了!”
那话让姬安提了几分兴致,叫齐婴走过去听。
齐婴不好过去,怕一过去就被人发现,就用手掌着姬安只将手伸进去让姬安听,姬安扒着两只狐耳朵竖起来,一瞬不眨倾听。
“为啥不让人乱说啊。”
“唉。”那外乡的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这桃林镇地处于这偏僻苦寒之地,陈皇后昔年待字闺中,就是在桃林镇里长大的,十岁那年才认祖归宗,回到族中。”
“是这个地方让陈皇后蒙羞,提也不让人提起吗?”
“傻孩子。”外乡用怜悯的目光看向那人,循循善诱道,“我问你,陵西陈氏是不是齐国最大的皇商?”
“是啊。”
“我再问你,他们做的是什么买卖?”
“不是丝绸和茶叶吗?”那人道,“陈氏有千万亩田,养蚕缫丝,耕种茶叶,这些茶叶与丝绸品质优良,远销十三国,于诸国中声名远扬。”
外向摸了摸下巴:“所以你的意思是,当年齐成交战,陵西陈氏物资供给所需的千万金银钱,就是靠着这些卖丝绸茶叶换来的?”
那人猛地闭了嘴,好像也咂摸过来自己说这话的荒谬,犹豫着说:“好像,确实。”
外乡人拍了拍那本地的肩,比出一根小拇指,吐气道:“这么跟你讲,这个,就是他们用茶叶丝绸转的,而这个。”
外乡人的双手撑到最大比划:“就是你看不到的东西,那么多官员的油水供奉,如今陵西陈氏还能稳坐皇商,甚至连顾大将军都不放在眼里,春日宴会,你听说了吗?陈氏的大儒当时撒着酒疯,笑着说顾大将军是莽夫,满座噤声,就连天子都视而不见这场闹剧,权作未发生,还要上去乐呵呵与小舅子碰一杯酒。”
那人恐怕也觉得离谱吧:“怎么陈氏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所以说三殿下齐洺也是最有可能登上太子之位的,大皇子虽说背后手握军权,将军又骁勇善战,可一旦上位,你信不信陵西陈氏立马断供,彼时千万将士断了粮。”
“哦。”那人木着脸说,“我投长宁君。”
“谁不喜欢长宁君。”外乡的拍了拍他的肩,“还是要认清现实啊兄弟,长宁君确实无暇,但他唯一的错,就错在他母亲是十三国里的君王。”
也确实,倘若真立了长宁君,这场政事就好端端的从国内问题演变成国际问题了呀。
所以国内众口一致,即便两党拉扯再厉害,也不会提及长宁君。
“况且,长宁君如今也没了,和北夷的一役。”外乡人缓缓叹气,“他出征之前,霍副统帅前来相送,他当时是极力反对长宁君出征的,甚至在头一晚跪下,霍是顾将军的手下,其中有什隐情,他难道会不知道吗?”
姬安的耳朵支了起来,爪子紧紧扒着齐婴的手指,脸色沉了下去,生怕自己会听漏掉什么。
那乡人讶然道:“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内幕?”
“因为我聪明。”
乡人被他这句噎得哑口无声,外乡人才笑,拍了拍他的肩道,“开玩笑,我也只是道听途说的。”
但是陈氏的钱,也是多得有些不可思议了,乡人不由喃喃:“原来做皇商那么赚的吗?竟也是富可敌国。”
“为有源头活水来。”外乡人神神秘秘地做了个嘘声状,“底下的脏私,你知道什么。”
那乡人被那句脏私激得面孔发红,抬起脸来反驳道:“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当年齐成交战,倘若没有陵西陈氏的物资供给,我们大齐可能就不复存在了!你这是乱说。”
“所以陈皇后才得以成为陈皇后嘛。”开口的外乡人眼皮子撩了下,“你急个什么,我有没骂你,只是如何在短时间内获得那么多钱呢?”
外乡人似笑非笑。
手掌伸回来后,姬安仍然一动不动坐着,一脸若有所思状,齐婴戳了戳他的肚皮,白毛瞬间凹陷下去,手指被姬安一下子用两肉垫扒住了,往外推。
齐婴:“听到了什么?”
他嗷了好几声,又摇了摇头,抱着齐婴的拇指一阵叫,看得出是费力想让齐婴听懂的样子。
他们说话之际,旁边掠过了道袍的一角,似轻轻叹息了声。
“是半妖啊。”
那话让姬安和齐婴都瞬间抬了眼,就见那老道人手里握着拂尘,轻轻一摆,便如荡钟一般朝外远去了。
齐婴在道人身后喊:“等等,道长。”
根本来不及,那道士身体轻盈,身体如同摆钟一般,便荡过重重人群,便留下一丝淡薄的光影。
姬安原本在齐婴的头顶深怕掉下来,脑袋一缩钻进了兜里,齐婴专门为他找了个可以装狐的蓝布兜兜,挂在前襟,姬安就从蓝布兜里冒出狐狐头,不至于掉下去。
道人的身躯横扫过地,带起了阵阵风,道长身体在半空中转过一道道令人眼花缭乱的光影。
拂尘落下之处,齐婴也停下来,叫道:“老前辈。”
老道士停下,这使得还被揣在兜里暗中观察的姬安能够看到老道士的全貌,白发苍苍,古道仙风,一把雪白的胡须,宛如鹤立。
老道也是偶尔路过桃林镇,见此地别有洞天,便想来探一探,不想路中遇到二人,见他们追了一路,看似诚心想问,便停下替他们解答。
老道士告诉他们:“我叫卞令,道号玄冥。”
齐婴将烦恼之事粗略说了一遍,打开蓝布兜,让姬安钻了出来,好让玄冥道长看他们到底遭遇了怎样糟糕的事情。
方才还只是一条尾巴,一晃神那尾巴就变成了九条。
姬安趴在齐婴手掌心里,九条尾巴扬开,他还很诧异,觉得身后怪怪的仿佛多出了什么似的,不安地扭了扭。
老道长见此,就从道包里拿出了一面铜镜,放在姬安面前,让他照。
姬安愣了下,吃惊到摔了一尾巴。
老道长的铜镜里,赫然倒映出了一只白团子,通体雪色,连倏然紧张睁圆的狐瞳也变成银白,那九条尾巴因为吃惊坐下的动作朝四周扬开。
每条尾巴不过手指长度,蓬松雪白。
虽然他失去了一条大尾巴,但他又获得了九条小尾巴。
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姬安捂着脸想哭。
更无法接受的是,变成了动物也就算了,怎会如此,一口就没。
姬安低头看向自己的四只肉垫,呆了好几十秒,像是受够了这种屈辱的样子,急得呜呜直叫。
老道士的拂尘轻轻拂过他的脑袋。
“莫要着急。”
姬安感到被那拂尘触过的神台一阵清明,浑身都放松下来。
齐婴道:“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什么方式都试过了,变不回来。”
“人与妖生的,自然是半妖,可仙与妖生的,又叫什么呢?”玄冥道长微微一笑,话语玄之又玄,万物皆有原型,力量受损自然会变回来了。”
齐婴:“你说,这是半妖的原型?”
“他的妖丹有一半给你了,自然受损严重。”
齐婴的瞳孔微缩了下,眼前却陡然出现当时雪地里那一吻,他被姬安背着一步步走,当时分明力气尽失,在那一吻后,死意的身躯中却又重新焕发出新的生机。
齐婴沉默了足有十几秒,听到自己干涩的声线:“那要怎么样才能变回来?”
“倘若是寻常半妖,恐怕需要千百年之久。”玄冥道长道,“但是能瞧得出,九尾是天生灵体,灵根悟性极佳,且稍安勿躁,时候到了自然会变回来。”
说罢,玄冥道长形容似犹豫,又看了眼他们,摇了摇头。
齐婴:“怎么了?”
玄冥道长:“天机不可泄露,罢了……你伸出手来。”
齐婴伸出手,玄冥道长的拂尘在他掌心里落下几笔,姬安离得远,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好奇地踮起来后爪,但想看又看不到。
片刻后便见玄冥道长松开手,齐婴淡淡抬了脸:“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