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南星惊吓的从凳子上摔下来,女人却如同鬼魅,爬了过来。
他双手撑地连连后退,直到背撞上硬邦邦的柜子,突然放弃了抵抗。
他的目光麻木而冷漠,七年了,他从一开始的惊恐害怕到后来的漠然,进步最大的是他的忍耐力。
长的像他的父亲,他就是原罪。
柳达把瓷片划进他的眉骨里,沿着眉骨,一直疯狂的拉到眼眶下方。
将有张堪称人间尤物的漂亮脸蛋给破了相。
辜南星一直漆黑漂亮的眼睛定定看着她,直到她被突然回家的辜禹东发现,横架着把她从辜南星身上撕开。
把她关进房间里。
血从辜南星的脸顺着裤子流到地板上,后来血迹渗进木头里,佣人怎么擦洗也擦不干净。
脸上的伤口很深,但不长。
送去美国,做了修复手术,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
他的父亲,总是很有办法将一切粉饰的非常美好,就好像那些裂痕、伤口、争吵,从来不曾存在一样。
不久后,柳达又怀孕了。
半夜,辜南星迷迷糊糊地起去了洗手间,差点被坐在客厅里不开灯的母亲吓死。
女人的眼皮像涂了沥青,双颊凹陷,身子骨瘦得像骷髅。
孩子还没降生,辜禹东便已经决定好将孩子带回辜家。
那时辜家发生了很重大的变故。
老爷子的几个子女为了争权夺利,明枪暗箭,死的死伤的伤。
海棠断枝不见血,倒让辜禹东这个整日浪荡的纨绔捡了大便宜。
但老爷子人虽老了,脑子却还和他的身体一样年轻。
知道这个儿子难担重任,直接跳过了辜禹东,重点栽培起了长孙辜如琢。
这让受了多年婚姻气的俞妙彤扬眉吐气起来。
连再提出回娘家,哥哥嫂嫂也是请入上座,一言一行看她脸色行事。
柳达在那年年底,生下了女儿妮娜,还没满月,辜禹东便把孩子从母亲怀里抢走。
辜南星坐在离开家的车上,佣人怀里抱着妮娜轻轻哄睡。
辜禹东细细教导辜南星辜家的规矩,悠远的述说着一个扎根于南洋的百年望族崛起的残酷罗曼史。
辜家的家族史本谱统共有十九卷,剩下的那一卷摆放在玻璃罩里的是“死人薄”。
仅一本就比前面十九卷加起来还厚。
从没从父亲脸上看到过那么严肃的表情,仿佛那言语中的静谧幽深的深宅大院,不过是弱肉强食雨林的血腥缩影。
一言一行稍有差池,便会落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下场。
车行至拐弯处,柳达披头散发从屋里跑出来,疯狂的追着车子跑。
辜南星从反光镜里看到她的身影,赶紧叫司机停车。
车速刚慢下来,辜禹东却冷着一张脸喊司机不许停,继续开。
辜南星愤怒到达了顶点:“为什么不停车!为什么不停车!”
辜禹东却用一种看着无可救药之物的眼神望向他:“我们会回来接她的,但不是现在,你知不知道光是要把你们兄妹带回家就花了我多少力气。”
他不善于争吵,只是愣愣的看着父亲。
司机不知道该停车还是继续开走,只能把车速压到最低。
辜禹东却连最后没有意义的道别都不给他们,怒斥司机:“减什么速,快开!”
白色的身影已经跑到了车跟前,一边不要命的跑,一边朝车子伸出手。
她那样瘦弱、娇小。
单薄的身影,在下午稀薄的阳光里暗暗折射出圣洁的金辉。
就好像折翼的天使一样!
辜南星心口狠狠一紧,脑子有一根神经“啪”地绷断了一样。
尽管这么多年,他从没感受过真正的母爱。
没有吃过一顿母亲亲手做的饭。
没有享受过被母亲搂在怀里轻声哄的温暖。
没有享受过被外人欺负时,有母亲为他出头的偏爱。
却想起,她宁愿自己饿肚子,饿到自己都不知道饿了,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却把仅剩的馊掉的面包,掰的碎碎的,硬塞进他嘴里。
在知道自己发病时划伤了他的脸,害怕自己会再次做出伤害他的事,用布条缠住自己的脚,绑在床腿边,不让自己走出卧室。
他猛地从车窗探出身体,朝她伸出手。
在触摸到她的刹那几乎迫不及待地和她十指相扣,恨不得掌心贴得更紧一些。
爱无法抵御疾病。
爱也不能将我们从死亡手中拯救出来。
但爱会圆满人间那份残缺。
辜禹东倏地眉心微跳,扬手一挥,两个耳光打断了两人之间的链接。
他暴力的踹了一脚司机的座椅后背:“磨磨蹭蹭的,不想干了给我滚。”
司机赶紧一脚油门,把距离甩开。八壹中文網
柳达还在车后跟着追着跑,跑了跑着,她的身影一点点缩小,最后消失再也不见。
“你不能这样,”辜禹东像是用共鸣腔在和儿子交流:“从现在开始,你要去的那个地方,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心软,内心煎熬地要命,也要最大程度的理智遏制自己的情绪。”
辜南星眼睛刺痛的要命,始终没有哭出来。
“我并不是一个有能力的父亲,我也只能尽可能的做到保护你们,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辜南星用手背擦擦脸,脸颊已经高高肿起来,手指在微微发抖,皮肤还能感受到母亲的体温。
虽然内心波涛汹涌,但已经很能控制住脸上的表情。
辜南星很多时候,都看不懂他这个父亲。
他被一团所谓纸醉金迷的浮华包裹着,如果你有心把那层纸醉金迷撕开,会看到他的勃勃野心,无尽的欲望,对权力拥有着一种难以抑制的贪婪。
明明是辜家最废柴的公子哥,却处心积虑的算计着辜家的最高权力。
嘴巴上说着爱着他的母亲,可行为一点都看不出来。
但后来,母亲去世,他竟郁郁寡欢,没半年就因为酗酒后开车冲进海里而身亡。
所有人都认为,那是一场意外。
辜南星却隐约觉得,那是一场殉葬。
因为辜禹东曾在柳达墓前掐着他脖子,红透了双眼。
像柳达发病时一样,失心疯般的吼叫。
“你认为长久的陪伴,相敬如宾的守候就是爱吗?”
“错了,那不是爱,爱是占有,是霸占,是为了得到对方不择手段。”
“是把她的世界画一个圈,把所有的东西都扫出去,只剩自己在里面。”
“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最终极的占有,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