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手,关七便将慕容博杀死。 那是极为难以形容的一瞬间产生的事情,慕容博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前一个呼吸间还紧紧盯着关七的强者便倏然倒下,倒下的样子好像他不再是他,而是忽然变成了一个人偶,一个雕塑,本就没有生命,因而也支撑不了任何行动。 慕容博的死在瞬间发生,但瞬间的瞬间已有十分不寻常的一系列动作,其中任何一点变化都是武道中精华的精华,可令人回味无穷。 在场众人都能发现那些动作,包括一个最弱的李忘尘。 李忘尘经过公子羽的“极乐大悲咒”一道死关,再度完成性灵本真的领悟,虽然没有真正突破小三合圆满的境界,足以和九阴五绝、鸠摩智僧、金轮法王等辈齐平,但距离突破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现在他作为围观者看去,虽然此战的任何一个参战者都是他不能敌过的对手,却也勉强可以捕捉到其中的一点细微的变化。 那就是关七抖动手指,一发指劲无声无息之间透体而出,跨越长空,杀到了慕容博眉心位置。 那道指劲炙热而炽烈,像是烧开的水壶里呼啸着的气流,蕴含着极大能量。似乎只要撞上任何东西,其中的热量就会一下子爆开,像是一团太阳扑面而来,将人焚烧殆尽。 慕容博并不是没有反应,也不是没有反抗,但他的反应太慢,反抗太弱。 强招临身,他瞳孔微缩,眨眼间从个干瘦老头变成个最灵敏的武者,摇晃大脑,双手抬起,十指如同莲花,隐隐有七星连珠、斗转星移的气象,整个人与天象浑然一体。 关七的指法是太阳,他便是进犯中宫的七星,能够斗转以及星移,令到天上换下一个太阳来。 这几乎是两人此前谈武论道,讲古作玄的实体演化。 关七手指再弹,离体而去的真气陡然间炸裂开来,像是太阳的光辉散去,化作千百个又细又小,四散而去的星光。有的星光划着弧形,有的星光倏然变向,有的星光加速冲撞,瞬间有千半个轨迹包裹着慕容博,从四面八方天上地下一起发起攻势。 这一下变化,正应了关七所言,天上天下举目都是太阳,每个人的潜力都是无限的,赵匡胤和慕容龙城没有差别,他们和任何一个平头百姓也没有差别。 万物同一,宇宙太虚,你斗怎样转?星去哪里移? 慕容博料不到这番变化,他的应对其实已经得当,但是偏偏关七技高一筹,或是两筹,也可能是三筹,也许是四筹五筹六七八九筹。总之斗转星移的真力是在刹那间被激发了出来,也反转了部分杀力,却最终还是力有未逮,令慕容博被打断了背脊,洞穿了眉心,缺失了心脏,他在一瞬间反应,也在一瞬间被杀。 这整个过程,只是简简单单一招,但这一招中的奥妙,结合着斗转星移的武功,却给任何人带来一种奇妙的韵味和感受。这其中就包括李忘尘在内。 即使并不知道关七和慕容博谈及内容,但他依然能够感觉得到其中的“武道真髓”之存在。 “这是……斗转星移。”
他一旦领会,立刻就得到“人间行走”传递而来的武学资料,脑子里念头一转,将这门慕容博心心念念的家传武学奥义给领会清晰。 同时又冒出个念头,“而关七用的是‘参合指’,他以参合指破了斗转星移!?”
参合指同为慕容家的武学,关七狂到了极点,也傲到了极点,他痴迷于武学,于是不再是与人斗法,而是与武共飞,要用别人的武学将别人打倒。 讽刺的是,这本是慕容家最著名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本事,区别在于,慕容家全靠琅嬛福地中的记载及斗转星移的妙法,而关七却是真的眨眼间学会他人武功,眨眼间再施展出来,甚至往往比本人施展得更好更强。 李忘尘两个念头的功夫,快若电光火石,几乎是蚊蝇振翅一次的时间。在这时间里,关七的出手并不停止。 他一旦战斗起来就不停。 他一旦杀人起来就不止。 慕容博是第一个,而很快就要有第二个,第三个,直到第七个。 李忘尘醒悟过来,机不可失,当下抬眼一看,关七已经来到了青龙会众人的身前,抬手就与一个人对了一掌。 好强烈的一掌。 整个临安府都震了一下,不是“像震了一下”,而是货真价实的震了一下。 接掌的是水母阴姬。 只有她有这样雄浑的真力,也只有她能够在发出雄浑掌力的同时,又在拙中藏巧,刚极生柔,以一股上善若水任方圆的柔劲将关七的掌力卸去。 这掌力一卸,从正面出击到四面八方,好像一座被藏在一个点里的山被放了出来,只听轰隆一声,一团一团漫散在天地间每一处的空气都被一股肉眼可见的“波动”抚摸过去,然后空气变成了凝固的状态,一格一格、一块一块的凝固在半空之中。 这种变化,一路传递,在极为短暂的时间里,席卷数百里上千里的方圆。 然后是震震震震震震! 这一震,象鼻塔周围的地界里,反而没有多少建筑受损,但是距离象鼻塔越远的地方,所受到的力道就越强,所过之处,就全都被力量席卷过、扫荡过、清洗过。然后那些高耸的建筑,宽大的建筑,华丽的建筑,就全都在一百个无论怎样去听都只觉得在同一时间响起来的声音里,忽然一下子就垮塌了。 就是轰隆一声,整个临安府的有十万个人分布在大大小小的建筑旁,一起拉动着一个绳子,将这些建筑高楼,全都给当场拆除。 就连遥远处皇帝的居所,也受到了波及。 这一掌是何等恐怖的力道,便可见一斑了。 水母阴姬如此卸去一拳,可能仅仅保留了十分之一的掌力,依然大受打击。她的样子不是人,不可能脸色苍白,却又比脸色苍白更明显的表现,那就是她水形的身体,忽然失去了人形,噗一声,当场变成了一团水。 ——并且还是一团正面凹陷,好像被一个无形的拳头硬生生打了进去,半天恢复不了的水。 关七赞叹道,“好,听说你的内力天下无双,能与昔日嫁衣神功大成的铁中棠相提并论,果然不俗。你再吃我一掌!”
他这一掌,用的本来就是水母阴姬的武功,掌力浩瀚,掌势澎湃,掌劲汹涌,是以在卸力之后,仍然可以席卷天下临安府,扫荡人间富贵楼。但也正因如此,反而可被水母阴姬抓到一点破绽。 到了她这样的境界,绝不可能像慕容博般,被自己的武功打得一招也不能抵挡而死。 她总算接下了第一招。 但也几乎不成人形。 水母阴姬现在的状态,类似于李忘尘此前遭受极乐大悲咒的状态,她变得没有思想,没有思维,也没有思绪,整个人的自我被关七一掌打得支离破碎,甚至可算是灵魂出窍。 在刹那之间,水母阴姬昏迷昏厥,难以自持。 她能抵挡一招,但第二招恐怕是抵挡不住的了。 幸好,她不是一对一的面对关七,她永远也不会选择一对一的面对关七。 慕容博身死,水母阴姬接掌,几乎是发生在同一时间的事情,似他们这样的境界,如他们这样的武功,战斗的时间尺度可拉到一千日的夸张,也可在最微末的须臾之间发生千百次变化。 关七没有下杀手,他的眼神忽然发生奇妙的变化,像是有绿色的光芒透瞳而出,好像是燃烧着的火。 有一种魔性旺盛了起来。 有一种邪念炽热了出来。 他的武功再度转变了,一门是魔性深浓的武功,又一门是邪性强烈的武功。但关七就好像是一面镜子,面对了谁他就施展谁的武功,他现在施展出来的两门武功,自然和“神水宫”的水母阴姬,毫无关系。 是两个人,一左一右。 左边的那个人出刀了,他出了魔刀。 李忘尘一眼看过去,就被那魔刀深深吸引,像是一个人着了迷,又好像是恋爱了,这和极乐大悲咒的失去自我不同,反而是自我强烈的凸显了出来,被一股力量拉扯着,放大着。 简直连天地忽然都变得渺小了,自己和这魔刀变得同样伟大。 这是什么魔刀? 连如意天魔刀也没有这样的魔性。 ——只有那柄刀了。 一道凄厉残缺的圆呈现在半空,似月的锋芒清澈明锐,带一丝轻吟的响动,好像一首娟秀的诗。 这不只是魔刀,还是一柄有诗意的刀。 李忘尘曾经也见过另一门有诗意韵味的刀法,那就是苏梦枕的金风细雨红袖刀。但是红袖刀只是有诗意,却没有诗句,有感,却不能发,有才情,却无法表达。 这就像是苏梦枕这个人,他武功高,人才好,禀赋佳,却残疾而残缺,心中有壮丽山河,无法道一言。 可这柄刀不同,它有大志,更有完成大志的能力,它有才情,更有表达才情的余暇。 于是李忘尘可以亲眼看到——从刀法里看到一句诗。 亲耳听到——从刀声中听到一句诗。 亲身感受到——从刀势中感受到一句诗。 叫做—— 小楼一夜听春雨。 李忘尘几乎能听到自己的一声呻吟,那是学刀用刀的人看到了刀的顶峰而忍不了止不住的本能。 丁鹏施展出了魔刀。 毋宁说魔刀带动着丁鹏。 又或者说,根本已经不分魔刀和丁鹏,丁鹏和魔刀,他们的关系类似于水母阴姬和水,甚至比那更为紧密。 而同时,出现在另一边的是公子羽。 丁鹏引发了关七的魔性。 公子羽则带动出关七的邪念。 他的双手合十,然后出掌,双手合十的时候像是和尚拜佛,有一瞬间的宝相庄严,身上的一切欲望都紧缩起来,像是彻底禁欲,也像是再无多余念头。 但是出掌的刹那,欲望如同山崩海啸,倏忽而来,根本是止不住的。 魔性动摇人心,邪念则撩拨神思。 然而,不管是魔性、邪念,加起来都掩盖不了一样东西,一种力量。 那就是斗志。 关七的战斗的意志。 斗志可以驱使着魔性,也可以掌控着邪念,斗志与其说是斗志,不若说是一种“玩”心。 关七“玩”的就是战,耍的就是斗。 他全神贯注、全心全意、全力以赴的去“玩耍”,他就好像一个小孩子对他所喜欢的玩意儿,如此用心,也如此尊重,“玩”得近乎“痴”,“耍”得近乎“狂”。 关七痴狂的笑,痴狂的出手。 他出手的招式,是丁鹏的魔刀“小楼一夜听春雨”,用的是五指并拢的手刀。但是关七的刀不是魔刀,也不是神刀,而是一把手刀,一把刚刚好就在这一刻最适合以一种“斩”的方式杀出去于是关七也真的用一种“斩”的方式一扭身便杀出去的刀! 圆月弯刀能令人看到、听到和感受到一首诗,但小楼一夜听春雨这几个字眼,太哀婉,太凄凉,太清冷,也太收敛了。 关七不喜欢。 他换了一首诗。 在这一刻,其实除了丁鹏和公子羽,同时出手的还有很多人,但这两个人出手最快,其他人稍后一点。这里面包括了宫九,也包括了米苍穹,包括了朱侠武。 来了!丁鹏出刀的时候,忽然莫名其妙的想到了这两个字。 来了!公子羽出手的时候,忽然颠三倒四的想到了这两个字。 来了!其他众人紧随其后的时候,忽然全无道理的想到了这两个字。 到底什么“来了”? 是他。 他来了。 ——那狂的魔来了。 ——那斗的神来了。 ——那天的敌来了。 ——来了来了来了来了来了。 关七圣来也! 所有人都见到了那一抹刀光,正如他们看到和听到和感受到的那一句诗。 叫做是—— 强者为尊该让我,英雄只此敢争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