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虚站在已然坍塌的废墟矮处。 仇统立于尚未坍塌的旧楼高处。 两人目光对视的瞬间,全场似乎都一起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也投注到这两个近日来风头最近的青年高手身上,人人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松懈。 因为他们相信,一旦战斗开始,其精彩之处就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而欲求尽揽其中风光,付出的恐怕也不下于与同级别高手一战的心力。 忽然之间,两个人同时移开对视的目光。 宋虚看向脚下,面带悲悯,而仇统看向天空,笑携狂傲。 人人都知道,宋虚看向的是脚下那座被冲垮的废墟。可是仇统呢?他脚下是另外半座没有被冲垮的旧楼,可是他连这座旧楼也不看,他看的是天空。 宋虚的心中,还残留着这场水患,并且他悲悯着那座废墟,心怀仁义。 而仇统呢?他如果看向同处脚下的旧楼,当然还是与宋虚不同,大概是一种赞扬强大根基,能够在这一场水患之中保全自己的意思。 这虽然同样缺乏同理心,但最起码,他的心中仍有这场水患。 其实苏梦枕、雷损等黑道枭雄,都是如此想法。 可是仇统却看向天空。 这就代表着他的心中,竟根本不在乎这场水患。什么被冲垮了没有被冲垮,他一概不论。 倒不如说他从头到尾,眼中只有天空之上的景象! 而如水患,如灾难,不过是一些必经之路上已完成的事情,就是他亲自做出来的一件事情,仇统也不会放在心上,万事过而无痕,他的目光永远在最高处。 一个动作,两人心中的话语没说出来,却好像已经成为了一种实打实的语言,内涵丰富地向观战者讲述内情。 观战者无论武功高低、身份贵贱,在这一刻,忽然都毛骨悚然起来。 世人皆知,这场水患由仇统而起,他若嘲笑那弱小的赞扬那强大的,至少能激起一种反感敌对的心态。可偏偏是这样的不管不顾不在意,反而叫人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是一种“天”的味道。 而知道李忘尘一人分饰两角内情者,看到此番势态,心中更是一凝,当即彼此对视起来,纷纷觉察到了什么不对。 这种一个动作之间凸显而出的“感觉”,好像并非虚情假意! 但他们知道,什么仇统引发水患,根本不是真相,一切来自于蔡京呼朋引伴,而关七又尽情一战,因而殃及池鱼。严格来说,这不能责怪在场的任何人,甚至是无法责怪关七——关七也没有非拉走敌人,去往别处的必要。 可现在的李忘尘扮演起这一个仇统来,却仿佛真的煞有其事,活生生变成了一个狂傲无俦、目无余子的魔刀传人来! 李忘尘是怎么回事? 众人惊疑不定之间,宋虚猛然抬头,一字一字道,“我要杀了你,世上容不下你这个怪物。”
仇统哈哈大笑,“错啦,是我容不下这无聊世界——来!”
他说到最后一个“来”字,忽地一抬手,五指箕张,掌心向上,似乎握住虚空之中一个无形无质但又切实存在的“东西”。这般的紧紧一握,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感。 轰隆! 只是一说话,一抬手,如此简单的言行动作,却顿时一个霹雳雷霆在这青天白日中猛地砸下,电弧划空,白虹贯日,成为一道撕裂苍穹的巨大痕迹! 这痕迹之大,竟然一经划空破穹,并不消散,而是经久不衰地停留在了半空之中,仿佛天之伤痕。 更骇人的是,这伤痕仿佛仍有扩散的意思,仿佛一只睁开的眼睛,里面渐渐显露出一些混沌不清、扭曲可怕的东西。 旁观者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慌乱叫嚷起来,本来井然有序的状态,也变得杂乱无章。有人是争先恐后地逃走,有人对着仇统叫骂,场面之混乱,简直史无前例。 在场的许多高手也目光微缩,面露不敢相信的神色。 仇统这一手绝非印象中小三合得二得三之间的水平,竟赫然是达到了大三合水准的“天人合一”才能有的景象。 一举一动,天象暗合! 只是这天象象征,就和水母阴姬的天河倒流完全不一样,令人不知道有什么意味。唯一能够感觉到的,就是一种可怕和危险的味道。 “……这、这到底是……” 赵佶目光一碰那天之伤痕,立刻像是被什么东西隔空打中了灵魂,整个人脸色煞白,瑟瑟发抖,有如连续做了三天三夜的噩梦一般。 “官家,请离开此处。”
朱月明这胖子满头大汗,隐隐约约知道今日一战好像并非见证美好结局的一刻,事情似乎要发展到一个不妙的境地。 赵佶结结巴巴,“我、我手足无力……” 朱月明赶忙一把抓住赵佶,就想要飞身而起,脱离此处。但是刚刚一动,立刻感觉浑身上下,气力消失,像是被人汲取,或是根本就不存在一般,心中顿时大惊。 “这……我怎么会……” 朱月明这胖子,本来也有先天高手水平,但现在竟多年来首次感到自己的身体是个负累,他难以自持不由自主,竟失去平衡,整个儿地往赵佶身上压去,赵佶哪里抵抗得了,两个人立刻滚成一团。 不只是他们,周围的人也纷纷倒地,一个一个都像是被抽干了气血,就是对仇统叫骂的声音也中气不足,变成了咿咿呀呀的哀嚎。 “……可恶!”
苏梦枕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他勉强把住面前的栏杆,然后借着力量,一下一下变化着蹲坐在地上。他一向患病在身,在这景况下竟然反而比较适应,旁边的雷损面目扭曲,彰显怒色,却又不甘倒地,看上去比苏梦枕更加狼狈。 “怎么……回事……” “那道天之……伤痕……在汲取我们……的力量……” “啊呀,我的北冥真气也……” 其余众人也无一例外,包括三个内功最奇特的无情、段誉、郭靖在内,都只觉得从横行无忌的武学高手变得连婴孩也不如的虚弱,一个一个跌倒在地,不能自已。 这变化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儿让全体观战者都受此影响,会武功的失去全部真气内力,不会武功的则丧失九成体力。 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是仇统。 “这下安静了许多。”
仇统侧耳倾听,挥舞一下掌中的长刀,露出笑容,又看向宋虚,“限于种种条件,汲取到的力量就这么多,我今日便止于这一击之力。虽然无法尽兴,但也算是个见面‘礼物’了。”
宋虚或者说李忘尘沉声道,“你到底是谁?”
周围的景象也让他吓了一跳,但面前这个家伙做出任何事情,他也根本不会意外。 因为这家伙就是那神秘莫测的人间行走。 关七的预言果然成立。 为了稳定局势,必然要有人背锅,而且这个背锅者不能是已死的蔡京,否则无法吸收众人的仇恨,人们绝不会去恨一个死者,这或许也是一种讽刺,蔡京平生作恶多端,一旦死了就能得到“原谅”。 所以李忘尘不得不令仇统来背锅,来吸引仇恨,终于制造出如此满城风雨的一个局面。 但话是说了出去,李忘尘却不忘关七提醒,犹豫着是否应该真的与人间行走来演一场戏,还是说叫他人装扮成仇统。为此他试着再次呼唤人间行走,看看端倪,却偏偏印证了叫做墨菲定律的玩意儿——人间行走一旦现身,立刻脱离李忘尘的控制,有了自我,成了神智。 有此意外,简直比任何武功的走火入魔更加可怕,李忘尘陷入平生罕见的慌乱,因为那张隔空关注着自己的巨大面孔一直是他心中的阴霾,本想要立即斩杀仇统,同时也相信仇统恨不得立即斩杀了自己。 但仇统没有杀意,反而深有理性,他一旦现身,居然仍愿意完成一个李忘尘设立的“对决戏码”。 只是李忘尘绝不答应,想直接动手,但全新的仇统一旦出现,说完就跑,身法之快,神鬼莫测,令李忘尘没有找到任何机会。 于是李忘尘也只能被迫在今日赴约,因为这是他唯一找到人间行走的可能。 仇统笑道,“关于这个问题……如果你能在我这礼物面前活下来,我或许能够给予你一个明确的答案,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
李忘尘却忽然笑了笑。 仇统一愣,“哦?你笑什么,难道以为我这一招没资格威胁你的性命?”
李忘尘道,“不是,我只是忽然发现,你好像并非我想象中的那个人。至少,你有汲取周围所有人的生命力,却没有去做……原来你和他是两个人。”
听到李忘尘的推断,仇统点了点头,慢慢也露出了笑容,“你以为我们是一个人,现在又觉得我们是两个人……但有没有可能,有三个人?”
李忘尘一呆,心中顿时升起无数遐想。 但他立即抛开杂念,深吸一口气,他这几日等待可算煎熬,现在总算知道结果并不最坏,心境反而要好受许多。 “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