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娟终是得了一份体面,她噙着笑,目光淡淡的看着沈子晋在一旁敷衍作揖,道了声讨饶。
这才舍得把自己知道的那点儿事,清水蹦豆子似的倒了出来。
“当真是宝婵做的?”沈子晋沉声,眉峰蹙起。
沈月娟轻笑一声:“大哥哥若是不信,自去找四知苑的张婆子对峙。”
她手里如今捏着掌家的事由,底下的婆子丫鬟殷勤巴结都来不及,怎敢拿虚假的消息来糊弄。
加之,她又是为了来常娆跟前讨人情,自然把人证物证安排的齐全。
沈子晋若真要提出找人对峙,正好还能坐实了她的功绩。
“哼。”沈子晋冷哼一声,翻了翻眼皮,脸上稍显难看。
祸事是他屋里的奴才做的,那他刚才赌咒发誓的一套,岂不是坟头纸——糊弄鬼呢?
他偷偷打量着常娆,想从她面上探究出喜怒。
“还是二妹妹是个贴心的人,这番好意,我记在心里了。”常娆拉过沈月娟的手,笑着拍了拍,又扭过脸,迎上沈子晋的愧色。
她没说话,倒是把沈子晋盯得心里发毛。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此事与自己无关,可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把两个人私底下的关系摊开讲,他急的瞪眼,没多大会儿功夫,额角就湿了汗。
小两口这边暗递情愫,沈月娟看的碍眼,说完了自己的正事,就寻了由头,潦草离去。
常娆也懒得跟沈子晋在这里耗时间,反正拆穿此事的是他的‘好妹妹’,就是要替宝婵出气,也找不到自己头上。
“既然事情已经说开了,日后还劳烦夫君约束好自己屋里的人。”她连胡乱编个理由都懒得,起身就往旁边院子去。
……
沈子晋窝了一肚子火气,扭头就拿问了张婆子。
那婆子软骨头,两个大耳帖子下去,不光把事情交代的清清楚楚,连宝姨娘央给她传话的半块银锭子也拿了出来。
“啪!”
半块银锭子从上首飞了出来,不偏不倚,正砸在宝婵的额角。
她跪在地上讨饶,冷不防的一击,教她脑子一懵,鲜血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她的手背。
“爷……”
宝婵整个人都在发抖,再多的辩解的话也说出不来,她哽咽着泪眼沾湿,只求沈子晋能够看在两个人往日的情分上,能够再信她这一次。
天地良心,她就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去四知苑那边造谣常氏!
且不说,她在常娆身边待过些时日,知道那位的手段。
便是寻常事情,齐氏跟前也没有她说话的份!
齐氏出身京城名门,表亲姊妹嫁的也多是权贵,最瞧不上的就是她们这些养在房里,上不得台面的妾室。
加上有赵姨娘那位得宠的眼中钉,齐氏这正经夫人心里,就更不把她们当人看待了。
上行下效,别说齐氏,就连四知苑的粗使婆子撞见了她,也都昂头看天,拿鼻子眼儿出气。
但凡沈子晋动动脑子理一理,就能明白,此事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只可惜……
沈子晋把脸一沉:“爷?合该是我该唤你一声爷才是!搬弄是非,吃醋作怪,如今更是胆大妄为,连主子的事情你宝姨娘都要横插一脚,凡事须得依着你的安排才是?”
沈子晋过往从未对女人动手,便是跟常娆争吵的时候,他也拿捏着分寸,不教伤她分毫。
他常说,床上的姑娘是猫,哄两句好话,就得缩回爪子,只剩下乖巧可爱的劲儿。
今儿也是真的生气了,他跟常娆再怎么生分,那也是主子们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一个做奴才的插手。
他眼睛微眯,像一条吞噬了戾气的毒舌,盯着跪在跟前的宝婵。
看她泪眼连连,看她哽咽啜泣。
过了许久,宝婵都没等到沈子晋话里有从轻发落的意思,她偷眼观瞧,正撞上他恶狠狠的眼神。
宝婵浑身打了个哆嗦,她深知,再不想法子自救,今儿怕是要小命休已。
她慌乱的朝四周观望,瞧见一旁的桌角,五下一横,先是信誓旦旦的起了个誓:“若我方才有半句谎话,只教我下辈子,下下辈子,当牛做马,永世不得超生才好!”
说罢,她疾冲两步,一头碰在了桌角上面。
正撞在方才被砸破的那个伤口之上,鲜血如泼墨丹色,当即就染红了身前的薄纱。
伺候她的小丫鬟吓破了胆,哭着就跪了过去,抱着昏死过去的宝婵抽噎的哭。
沈子晋看在眼里,也不禁软了心肠。
宝婵敢以死明志,该不会……
他眼底的杀意渐消,脚下微微挪动,想要上前去探看一番。
倏地,从他身畔闪出来一个人影,悲悲切切的朝宝婵扑去。
“宝婵姐姐。”如萱哭的梨花带雨,“纵是你千般的不是,不过是在爷跟前低低头,好好认个错罢了。”
她拿帕子轻沾眼角,“怎么就想不开,就拿死来吓唬妹妹……”
如萱性子温柔,哭起来也是柔顺谦和的音调。
她又别过脸,也不等沈子晋吩咐,细声细气的跟外面的婆子吩咐:“去传大夫,二姑娘把两位大夫请在花厅看茶,兴许这会儿还没走呢,你们……”
也不知她是有意无意,沈子晋正是因为那两个大夫的缘故,才生的火气,她上嘴皮磨下嘴皮,眨眨眼的功夫,就又把这事翻了出来。
她忽然住嘴,自知说错了话,胆怯的偷撩眼皮,观察沈子晋的脸色。
“看什么大夫!”沈子晋怒火稍平,又教如萱的两句无心之过,拱了回来。
他喊了个婆子进来:“把宝姨娘送去庄子,等什么时候脑子清醒了,知道自己是谁了,再……”
瞥过一眼昏死过去的宝婵,他喘了一口气,才道:“……再说!去吧去吧!”
没多会儿功夫,福三跟前伺候的李掌事进来,把人领了下去。
是夜,暮色苍苍,一架马车行在官道之上。
车里躺着一个衣着单薄的女子,头上缠着白布,面色苍白的歪在一床破被子上。
已是初冬的天气,她身上还穿着单衣,马车颠簸的厉害,又冷又病,她眼睫微微眨了眨,使了全身的力气想要张开。
只看了一眼面前的景色,宝婵就忍不住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她紧紧的攥着拳头,指甲陷进肉里,却不知道疼。
世子爷!到底是不相信她!
眼泪不争气的落了一遍又一遍,撞了桌子后,昏迷是假,博可怜是真,那些无情的话,她每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
终于,在天亮之前,马车驶进了一处庄子。
管事的婆子打着哈欠出来开门,跟送人过来的车夫说了两句话,迷迷糊糊的提着灯笼,将人领了进去,关门落锁。
那管事婆子才吃了小酒,这会儿正是酒劲儿上来,脑子糊涂犯困的时候。
乜斜着眼神,打量了几眼送来的女人。
“叫什么?”
“宝婵。”宝婵在马车里颠簸了一路,额头上的伤口疼的厉害。
人病生怯,她初来人家的地盘,也不敢放肆的说话。
“名字倒是富贵的很。”管事婆子潦草一句,“只可惜,你命薄,压不住这贵气的名儿。”
此处庄子并不富裕,附近本家的土地又贫瘠,佃户也都是穷困没饭吃的老百姓,攒几个钱儿,实在没有旁的出路,才投奔于此。
管事婆子跟穷苦人打交道惯了,到没有想拿捏她的心思。
找了间干净的屋子给她,又塞了一床被子,留了盏油灯,问了两句话,哈欠连连的回自己的屋里挺尸去了。
宝婵掩上房门,映着昏黄的灯光,打量着眼前这间四处落灰的小屋,眼泪登时忍不住的落了下来。
她汲汲营营了小半辈子,原以为是交了好命,先是攀附了常家,又得了主子安排,入了武安侯世子的眼。
就等着日后富贵无双,穿金戴银的过后半辈子呢。
却没想到……
她坐在地上,背靠着房门,抱着膝头就嚎啕大哭。
老天爷不睁眼,教她瞎了心,才找如萱那个忘八羔子过来,抢了她的男人不说,还趁她落难反咬一口。
“啊——”
凄厉的一声嘶喊,冲破了寂静的夜。
山脚下少有别的住户,只有树梢的几只落角的鸟雀,被吓得惊醒,扑棱着翅膀,在天上转了几圈,看没有事情发生,又打着旋儿,落回了枝头。
隔壁不远的小屋里,那掌事婆子眼皮都没撩,砸了咂嘴,呓语道:“你命薄,没那么大的福气……”
不知说的是梦话,还是半梦半醒间的卜言。
她翻翻身,须臾过后,屋里又鼾声如雷。
武安侯府。
如萱伺候沈子晋歇下,只穿了一件薄纱,坐在偏房的绣墩上,伸手挑着一个小丫鬟的下巴。
薄唇轻起,胭脂红的口脂在烛光下格外娇艳:“好姑娘,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你说我该怎么谢你呢?”
跪在她脚下的小丫鬟,是宝婵跟前贴身伺候的小桃。
四知苑的婆子没说假话,沈月娟没说假话,就连宝婵说的也都是实话。
只是,她略施小计,收买了个不起眼儿的小丫鬟罢了。
也是老天爷开眼,教她撞见了小桃在院子里,与人行那云雨之事。。
她喜得挑眉,柔声道:“说罢,你想要的什么赏赐,我都许你。”
小桃跪着给她磕了个头:“给姑娘效力,是奴婢几辈子求不来的福气,奴婢不敢有什么奢求。”小丫鬟偷偷抬头,又匆匆忙的垂了下来。
就听见她小声的嘀咕肯求:“只是大虎哥他娘重病,奴婢没什么求得,只求姑娘赏些银子,治好了大虎哥他娘的病,日后给姑娘当牛做马,奴婢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