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娆迈出那道宫门的时候,萧君浩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少爷,回头我请你吃饭!”他搀扶着常娆上车,打帘子探头,冲着正要回去的崔浩喊道。
崔浩笑着扬眉:“吃什么饭?回头我过生,你给我好好磕一个就成了!”
“去你的吧!”萧君浩笑着啐他。
继而放下车帘,吩咐车夫驭马先行。
他扭头问,跟常娆商议道:“听说咱家在京城也有别院?眼看着城门就要落锁,要不咱们今晚就先不回了?”
“……”
常娆没有回他,只是贝齿扣唇,眼睛盯着一处,直勾勾的发愣。
萧君浩轻轻拍她脊背:“娆娆?夫人?”
他指腹触在她后背的华服之上,湿热一片。
“你在小侯爷跟秦老六跟前一脸的强势厉害,我还当你不怕呢。”萧君浩释然笑道。
把人揽在怀里,抱紧锁住,又摩挲着她的胳膊,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你这不都出来了么,不害怕,乖咱们不害怕了。”
他像哄孩子似的,一边又一遍的宽慰常娆。
好一会儿功夫,才听见怀里传来哽咽声。
常娆红着眼圈,小手紧紧的抓在他的背上,力道不轻,衣服揪起一点儿皮肉,萧君浩疼的龇牙,又不好这时候叫她松手。
终于,萧君浩倒抽一口凉气,发出轻呼:“嘶”
常娆才从他怀里起身,飞快的沾了沾眼角的泪花:“我没怕。”
她怕什么?她是常娆,就什么都不会怕。
“成成成,你不怕,我怕!说好的一个时辰就能出来,就一直等不见人影,少爷也是,你没法子使人,他倒是送个口信给我。”
他看了看了快到岔路口,又问一遍:“咱们是回泾川县还是拐到别院歇息?”
回去有华歆那个碍事精在跟前转悠,他见了只觉添堵。
出门的时候,他专门跟人打听了别院的位置,今儿他领着常娆在城里住上一晚,明儿再回泾川县,再磨两句嘴皮,堵心的可就不是他了。
常娆道:“你想去别院?”
“想!”萧君浩毫不犹豫的点头。
常娆吩咐车夫拐去巷子,一路往常家在朱雀巷的别院行去。
朱雀巷是京城达官贵人的住所,寸土寸金,巷子里巡逻的官差都要比别处多一些。
常家的院子虽然不大,三进的小院,在一片王府侯门里,实在是说不上气派,但却胜在位置精巧。
左边是著名的高阳书院,乃是当世大儒宋夫子所办。右边隔着条荷花湖,与禁卫营的后院一水之遥。
除了皇宫不敢相比,这京城上下,再也没有比此处更好的地界了。
萧君浩跳下马车,转着身子打量了一圈:“好家伙,我往这儿跑过不知道的多少次,竟没进去打个招呼,认认门!”
小时候,崔老侯爷怕他跟着崔浩他们玩疯了心,日后大字不识,辱没了他老子的名声。
一过开蒙的年纪,就凭着跟宋家的交情,走后门,把他丢进了高阳书院。
念书识字,礼法律令,他没少因这些艰涩难学的东西挨打。
宋家小夫子又是个冷面的主,铁戒尺一挥,谁都不认。
他那会儿皮猴子一样,愣是被打的服服帖帖,比在崔家那会儿都要老实。
故地重游,他一边感慨,一边瑟缩了脖子,站的离高阳书院远一些。
这会儿是天色渐晚,正是夫子们下学出来的时候,他生怕自己时运不济,跟小宋夫子撞见了。
常娆掀开车帘。指着眼前朱红的大门:“就是这里了,你先过去拍门,管家姓苗,你把他喊出来。”
“好嘞。”萧君浩大步跨上台阶,砰砰砰的拍门。
却忽然听到身后马车前行的动静,他疑惑的扭头,就见车夫打马绝尘,还不忘在风里转述了一句常娆的嘱咐:“你在别院过足了瘾,再自己回去!”
萧君浩:“?”
他眼睁睁的看着马车远去,只能呆愣愣的站着。
没一会儿,门里头传出来了回应:“谁啊?”
一个十三四的小厮探着脑袋出来,打量了他一眼:“你是谁?做什么的?”
萧君浩急着借马匹,去追常娆,忙道:“我姓萧,是跟着小姐从平江府来的。”
他生怕这小厮听不出他的来历,专门提了句平江府常氏本家。
那小厮到了稍等,就把门又从新掩上。
接着,萧君浩清清楚楚的听见里面的对话:“苗爷,有个姓萧的男子,说是跟着少东家从家里来的!”
同他说话的像是个上了年纪的男子,应是吃了些酒,讲话有些大舌头,:“跟东家来的?放他娘的狗臭屁!少东家在哪儿?少东家在哪儿啊!我”
“我苗老三,看着咱们少东家长起来的,少东家来京。”苗老三把胸脯拍的咚咚作响,“肯定会第一个叫人跟我传信儿!”
那小厮以为他吃醉了酒,没有听清,又重复了一遍:“苗爷,他说,他姓萧,您想想,咱家会不会有姓萧的掌事?”
常家买卖虽做的大,但少东家为女子之身,东家有意护着女儿,提防着日后有人吃绝户,就从不叫那些本家的族亲旁支参与生意。
是以,在常家做事的掌事,或凭能耐提拔,或是本家签了死契的家奴外放。
姓氏不同,也是自然的。
苗老三眼神木讷,垂着脑袋想了又想,猛地抬头。
摇头晃脑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老子数遍了,也没找到姓萧的掌事!撵走!把他给我轰出去!”
赵钱孙李四个一出来,周围的人就都明白了,苗总管这是吃醉了酒,脑子不清楚。
也没人再指望着他能出来做个决定,有几个年轻小子过来,把人搀扶进去,醒酒歇息自不必说。
先前开门那小子,自己抉择片刻,跺了跺脚,得:宁可得罪了谁,也不能做出引狼入室的过错。
都知道朱雀巷里住的人家,非富即贵。
没少有那种冒名顶替的骗子作祸。
打听了谁家有近亲不在跟前,冒充者掌事管家,或报喜或求事,只为要一大笔救急银子出去。
好家伙,那些骗子得了钱财,脚底抹油,出了京城四门就找不到人影了。
报官都不知道从哪里查起。
这年头,好人难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小厮走到大门口,从怀里摸了十几枚铜板出来,开了个门缝,顺手塞进萧君浩怀里,不待他反应过来,就又把大门给栓上了。
隔着门缝,还不忘小声的交代:“瞧你人模人样的,也不像是个惯犯,拿着这几个钱,去街上买点儿吃的,吃饱了找个投奔,可别出来骗人了。”
萧君浩:“……?”
“你先借我一匹马,我回头……”萧君浩还想挣扎。
那小厮听见借马,也提高了音调:“明抢了是吧!真金白银的劝你离开不干,怎么着,你还想破门而入,抢马匹金银不成!”
“我……”
萧君浩差点儿没有被他这几句话气的背过气儿去。
“少嘞嘞,快走快走,再不走,待会儿我就喊官来抓你了!”就听见里头哐啷一声,像是又加固了一道门栓。
萧君浩摊开手掌,看了看那十几枚的“真金白银”,气的直咬牙。
可又不好光天化日之下进去,到时候闹起来,真引来了官差,出事是小,关键是他丢不起这个人。
“哗啦……”他气呼呼的把手里的铜钱砸在门上。
下了台阶,自觉得有些反悔。
应该把这份“真金白银”放到常娆跟前,教她亲眼看看,自己受了些什么罪过。
他从鼻孔里嗤声,转身回去,又一枚一枚的给捡了起来。
“萧二郎,你在这里做什么?”
倏地,从他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萧君浩扭头去看,脸色顿时变得青红交替,抿着唇,捏起手里的那些铜板,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