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泾川县县衙里出来,郭夫人拉住常娆的手,不住的说着感谢的话。
她后半辈子最大的夙愿,就是老头子能长命百岁,平平安安。
正束手无策的时候,就来了救命的菩萨。
那两个大夫一剂药下去,当即,老头子的咳嗽就好了许多。
郭夫人感动的眼圈红晕:“我原是不信命的,这会儿想来,凡是还真是皆有命数。”
她定定看着常娆:“君浩才从青州来的那会儿,张就给他断过面相,说这孩子是大吉的福相,于我们郭家,有父一辈子一辈的恩情,我那会儿还不知事,只当是听了些牙慧的话,来哄着玩儿呢。”
“……现下想来,还真是我家老爷子的造化,有菩萨护着,也有恩人护着。”
郭夫人垂垂而泣,说着,眼泪就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常娆笑着安慰她:“婶婶怎么还说这些客套话。我幼年丧母,今日瞧见了婶婶,才知道那些有娘疼的姑娘该是个什么模样,要说谢,也是我谢您才是。”
遽然,话音一转,顺着郭夫人方才的话问道:“或是我年轻,君浩倒没跟我提过子一辈父一辈的话,只是常跟我念叨起,他在京城那会儿,辛得婶婶的偏疼,才能有今日的造化。”
常娆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话,掩帕抿笑:“他有时候自夸,说他秦二爷的名号如何如何,提起叔父,秦二爷就不敢威风了……”
常娆这话,真假惨半。
有些是她在平江府那会儿,从秦家两兄弟嘴里听来的,还有一些则是跟府衙跟前的人家打听了几耳朵,再结合她对萧君浩的了解,推敲着编了几句。
但话里话外,无不透露着跟萧君浩关系的亲近。
听在郭夫人耳朵里,更是觉得小两口间无话不谈。
“那孩子是个实心眼儿,只记着我们这点儿举手之劳的小事,当年将军百丈引弓,救了我家老爷性命……”
郭夫人话说了一半,似是觉察到了不妥,忽又戛然而止。
摆手道:“罢了,你们年轻人,不爱听这些。”
常娆也不多追问,恭顺的与她道别,钻进马车,没入风雪之中。
郭夫人看着远去的车马人影,越想越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虽是个妇道人家,但这些年叫人家算计多了,对于引导目的.的言语,格外警醒。
她恐怕自己说了错话,跺了跺脚,行色匆匆的回后宅,去寻郭松。
“你连萧将军的事也跟她说了?”郭松急问。
他干枯的大手,紧抓在被褥之上,手上的皱纹沟壑纵横,像两杆干枯的荷叶残柄。
“说了。”
郭夫人扣着手里的帕子,显得有些局促,点了点头,如实交代:“我想着她是君浩的媳妇,就跟咱们家自己的闺女是一样的,何况他们家又是咱们的恩人……我就……”
郭夫人从郭松的表情之中,也看出来了事情的严重。
郭松目光呆愣,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悔也于事无补,他叹了口气,把人拉在身边坐下。
好声劝道:“我有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不也说了么,她就跟咱们自己家的姑娘一样,又不是外人,知道便知道了罢。”
他粗粝的双手饱经风霜,加上泾川县天寒,皲裂破皮了不少口子,却还是笨手笨脚的给郭夫人拭泪。
“别哭了,你又没错,我不过是问了两句,怎么就不禁说了?”
郭松碎碎念了几句,别扭的把人拉在肩头,拍了拍她的脊背。
少年夫妻老来伴,老婆子虽平日里一副凶悍模样,横眉瞪眼的,瞧着跟谁都能打上一架,真遇上事,还是跟年轻时候一样,只会挤眉落泪,不敢拿主意出来。
看着身边哽咽垂泪的老妻,他有些动摇了。
他做了大半辈子的纯臣,不求闻达于世,却没想到,临老会落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他又太息一声,那小丫头说的话,不无几分道理啊!
郭夫人大哭一场,哭过了,心里的委屈也发泄出来,瘪瘪嘴,又是那个能干强势的郭夫人。
换了件干净的衣裳,念叨郭松几句,起身去了厨房,去给郭松安排汤药去了。
说来也是厉害,郭松这病,没少进京找大夫诊治,就连皇上闻听他久病不愈,也指了太医过来。
好药偏房吃了一百道,却不见半点儿成效。
入秋到现在,越是天冷,病症就越发的加重。
他本以为自己连缓口气儿的时候都没了,但常家大夫开的那副汤药下肚,这才一个时辰不到,他竟觉得胸腔里有了鲜活的生气儿。
像是……像是大好的迹象。
常娆回到歇脚的宅子,马车一路进院,行至临近廊子的石阶,才停下来。
“主子,您仔细脚下。”秋燕一脚踩住杌凳,小心的搀扶常娆下车。
风愈发的狂躁起来,吹在脸上,风头如刀。
常娆踩着脚下的雪子,进了庑郎,丫鬟们在逆风的方向顶了大伞,替她遮去疾风,这才好模好样的回了后宅。
“可是安生下来了。”常娆太息道。
丫鬟们在伺候她褪下厚厚的大氅,屋里的金丝炭烧的旺旺的,才一进屋,就觉得身上笨重的很。
秋燕把灌好热水的手炉捧给她,顺声道:“您是不知道,今年还算好的呢。去岁大雪压塌了城里两处官家粮仓,这得亏是在京城里头,天子脚下,官勤民朴,没闹出灾荒出来。”
常娆歪在躺椅上坐下,“这个我倒是记得,去岁,苗掌事冒着风雪回了家里一趟,抱着老爷子的大腿就死乞白赖的哭。”
“……”
没听见回声,常娆离了个眼缝,瞄她一目,只见小丫鬟肩膀一耸一耸的在努力憋笑。
抬眼,正对上常娆打量的眼神。
秋燕忙跟她解释道:“叫主子您瞧笑话了。”小丫鬟两颊红红的,跟平日严肃的样子大有不同,墨粉了好一会儿,才道,“苗掌事……他是我爹。”
说完,小丫鬟脸上红的更厉害了。
她老子本就是出了名的性子散漫,眼巴前,连主子跟前就有了死乞白赖的名号,她这个做女儿的,也觉得害臊。
常娆打量着这小丫鬟的眉眼,仔细瞧,还真有她老子的样貌。
不由的嗤声笑了出来。
“老古怪倒养出了你这么个闷葫芦。”常娆招招手,教她搬个小矮凳坐到近前。
“几岁来的京城?”
“六岁。”秋燕道:“那年稻子才黄,我娘重病,老爷还指了宋家婶子到我们小院里照顾。”
她沉默了片刻,继续道:“后来,府上的稻子收完了,我爹也回了平江报账目,就求了老爷,把我也领了出来。”
常娆点头。
苗掌事是家里几辈子的老人,他膝下无子,独有个姑娘,她也是知道的。
常娆道:“出来后,回家瞧过么?”
秋燕道:“外头的游子,没窝的雁。山高路远,我做梦都惦念着家里的吃食。”
“嗯,好孩子。”常娆拍了两下她的头。
话里的意思,她怎么能不清楚呢。
北地刺寒,春夏两季还好,入了冬若没有些银钱傍身,连炭火都使不上,小丫鬟自小习惯了平江的温顺气候,再到这处,想家也是自然的。
更何况,常家对他们这些家生子格外优待。
京城再好,吃的用的也不如在本家宅子里的时候富裕。
苗掌事把这小丫鬟安排过来,想必也是打了主意,惦念着能跟着回去。
常娆啧声道:“叫人知会你老子一声,就说我看中你了,抬了一等丫鬟,留在跟前伺候。”撩起眼皮想了下,“打今儿起,你就改叫琥珀,例份比照本宅领用。”
小丫鬟性子沉稳,条顺模样也不差,她回去发落了那个,正巧身边缺个顶替的人。
琥珀连忙跪下,给她磕头:“谢主子大恩。”
她爹送她过来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能得上这么个好差事。
依循常家的规矩,当家主子跟前的丫鬟奴才,日后按照年份功绩,少说也能抬个外放的掌事。
她爹当初就是跟在常老爷身边跑腿的小厮,得了主子器重,才有了如今的好日子。
只要她好生做事,前途自然不差。
常娆又道:“在我跟前行事,你也不必胆战心惊,你本就性子沉稳,再学些你老子的机灵劲儿,我便欢喜的很。”八壹中文網
“是。”琥珀道。
外面风声呼啸,有婆子在门前禀话:“小姐,衙门口的人来见。”
常娆递了个眼神,琥珀近前问道:“来的是谁?”
外头道:“是个穿的朴素的孩子模样,未着差服,但手里拿了泾川县县太爷的帖子。”
听见泾川县三个字,常娆眉目顿时舒朗开来。
十有八.九,是那郭老爷子想通了。
琥珀又道:“把人请去花厅说话。”
常娆从新裹上了大氅,冒着风雪,缓步往花厅方向。
果不出其所料,来人是她在郭松门口见到的那个小厮,瞧着十五六岁的年纪,眉清目秀,身上捆着一件厚棉花絮的大袄。
见常娆进来,那小厮笑着拱手请安,也没拿什么书信,把手里的请柬塞回怀里,憨笑着道:“我家老爷教我把请帖还带回去,回头贴了名字还能再用。”
常娆抿住笑,叫人给他端了杯热茶:“好孩子,你家老爷叫你过来,就是为了多贴一次请帖上的名字?”
那小厮道:“哪能啊!”
他抱紧了手里的茶杯,捂了捂冻僵的手指,道:“我家老爷叫我来跟您带一句话。”
“嗯?”
那小厮笑着道:“他同意了。”
小孩子倒是憨厚的很,说完,自己先挠着头解释:“我也不知道老爷是什么意思,就这四个字,还怕我忘了,让我念了一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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