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大雪,雪覆在房顶,覆在廊上,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
唯有院子里的一从桂竹点了新绿,顺着那抹绿意朝上望去,后院已经烧了起来,木头点黑烟在茫茫雪色之中,清晰可见。
后门着火,前门更是被团团围住。
“主子,我领着人前头开路,叫华歆护着您,咱们冲他一把!”张镖头有些火气上头。
他走南闯北护了这么多年的镖,强盗土匪也见过不少,还是头一次叫人堵在屋里打,还各种被羁绊束缚,愣生生没有法子拼上一把。
常娆这会儿也变颜变色。
她原想着躲去泾川县县衙里头,借郭松的势力护着,万没想到,竟晚了一步。
常娆看着跟前的众人,久久无法答复。
护在她身边的都是她常家本家的奴仆,这么莽撞一遭,少了哪个,她回去,都没法子面对他们的父母儿女。
常娆咬着牙,沉吟须臾,似是下了狠心,“那阉狗既然知道来这儿无能狂怒,自是对我有所了解的。”
她抿着唇,“只张镖头点几个人,护我拼杀出去,他们定要追上,等围在外面的人走开一些,你们再趁势逃出去,去泾川县县衙,找郭大人求救!”
与其誓死一搏,叫这些无辜之人跟她一起遭受牵连,倒不如多护几条性命。
性命攸关的时刻,她还尽力存了最后一丝怜悯在心中。
几个庄子里来的婆子点头如捣蒜。
她们虽说一样是本家奴仆,京城虽说繁华,但离平江府山高路远,且背井离乡多年,跟本家主子情分不深。
听说有活命的机会,恨不得当即就先自己逃出升天才是。
旁人闹闹哄哄的在谈自己的身家性命,琥珀却穿着常娆的常服出来,拿了一件火红醒目大氅,径自裹在自己身上。
“主子,我跟张镖头去!”她跪在地上,给常娆磕了个三个头,“我爹……烦请主子照拂。”
常娆默言,只红着眼圈看她,连句夸奖的好丫鬟,都说不出口。
琥珀求了三四次,她才终于点头,把人抱在怀里,命令了一句“要活着。”
后院的火势越发的大了,木门被烧了一阵,发出噼啪的声响,华歆护着她,混在人群之中。
只听张镖头一声令下,劈刀破门,十几匹马疯了似的冲了出去。
“抓住她!抓住那红衣小娘们,将军赏千金!”尖细的尖细的嗓音划破了风雪。
风中,隐隐还能听到岭南的音调。
那是琥珀为了引人注意,特意喊得了几句乡音。
头前的人冲远,后面剩余的敌人就不是那么多了,宅子里其余人等,这才你推我挤的涌了出去。
门口的火势早就被冲破,零零散散的小火苗在雪地里化成黑泥。
那些婆子们为了保命,举着锄头棍棒,不要命的往前头冲。
虽有受伤流血,但好歹也算是开了条血路出来。
而在院子柴房的一角,有两个人影悄无声息的快步而来。
“咱们不混在人群里头出去么?”常娆提着裙摆,低低的声音问道。
华歆护着她前行,小声给她解释:“那个苗掌事家的闺女说,这儿另有一条安全的出路。”
他挪开堆在一角的几捆废柴,一个狗洞赫然出现在跟前。
“这……”华歆也愣了下来。
他咂咂嘴,扭头看着常娆。
依照主子的性子,钻狗洞……怕是……
常娆则仔细度量着狗洞的大小,“咱俩谁先出去?”
华歆垂了眼神,“我先出去探探路。”
常娆道:“成,小心些。”
华歆先是帮她把身上裙袖都缠好束紧,自己才手脚并用,快速的从狗洞里钻了出去。
他打探了四周的环境,才伸手跟里头的常娆道:“主子,这儿是个杂草丛生的巷子,没有人守着,您快些出来。”
“嗯,好。”
常娆也学着他刚才的模样,府下身子,小心的把身体跟地面贴平,努力撑着朝前面爬行。
“嘭!”宅子里头一声巨响,像是外头的人冲进来的声音。
而在声响的同时,常娆神色慌张的缩回了最后一只脚,成功钻了出来。
也顾不得此刻凌乱的鬓发和满是泥渍的裙襦,她抓住华歆的胳膊,大喘气的道:“咱们得去郭松那里,张镖头他们不知道出来没有,得找人来打救援。”
华歆道:“不能去泾川县县衙!”
邵乐新消息灵通,他能找到这处,怎会不知道他们能去泾川县县衙求救呢?
“那怎么办?”常娆有些心急,“咱们的人,得救!”
华歆咬着唇,想了一下:“咱们先找个藏身的地方,等萧公子带人来救。”
“萧君浩会来?”常娆道。
她见华歆一个人回来,后面却没有那人的身影,只当他目的达到,跟着秦元良回京邀功去了。
怎么,救人还能有个前后顺序呢。
华歆这才沉声说出了实情:“他在杀敌时受了伤,腿上叫人砍了一刀,骑马都不得行,我等不及,就先打马回来,他还在那里跟小秦大人争执呢。”
他似是有些过意不去,别过脸,沉默了片刻,才又道出:“也是为了救我。”
虽然,这会儿在主子跟前说姓萧的好话,自己心里会不舒坦。
但看在他舍了一条腿,替自己担刀的份上……
华歆想不下去,他连自己都骗不了了。
救命之恩就是救命之恩。
叫不喜欢的人救了性命,他……他以后还怎么跟那人去争,去抢?
主仆两个正沉声的时候,里头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大鱼,这儿有个狗洞,你快来,咱们先钻出去,保命要紧!回头我再带着你到小姐跟前,磕头认个错。”说话的是二虎。
他跟大鱼是一个海岛上走出来的人。
大鱼因起了贪念,叫张镖头给关在柴房。
眼下外头贼人杀来,大家就把大鱼给忘了。
独二虎惦记着他呢。
离逃出去就临门一脚,他又慌里慌张的回去,到柴房去给大鱼松绑放行。
这会儿前后两门都被破了,他们两个找不到出路,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恰好就瞧见了这明晃晃的一个狗洞。
“你先爬。”大鱼道。
外面不知道是什么个情况,他不愿第一个做出去探路的人。
“妈的!这小娘们用的东西真特么金贵啊!”里头,应该是有人闯进了宅子,在搜人。
“大鱼,你把衣服捆着些,也好出来。”二虎探了两只臂膀,正撑住上身,要往前扥腿。
“大……”二虎突然没了气力,手臂僵直,身子重重摔在了地上。
身下,一滩鲜血流出。
一墙之隔里面,大鱼拿着一把尖刀,直愣愣的从他的后背捅了进去,戳破他的胸前,连一句完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留。
那刀是他从柴房逃出来的时候,在门口窗台上底下拿得,原是厨房剥鱼用的,不知是谁给落在那里。
刀上还凝着鱼鳞,二虎的血把鱼鳞染红。
大鱼嘿嘿一笑,小声道:“对不住了哥哥,兄弟我也想要里头的银子,就只能借你尸体一用。”
他把二虎的尸体从狗洞里拖回去,拿柴火捆给堆好,挡严实。
又把大鱼身上的血往自己身上摸,伪装出被屠戮的模样,挨着大鱼躺在角落。
打算等外头的贼人去了别处,他好摸进去,抢银子,抢宝贝。
外人不知道常家的好东西,他跑过这些年的海船,可是吃过见过的。
墙外,常娆看着那道被拖长消失在狗洞里的血迹,触目惊心。
无论如何,她都想不到,会有人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华歆捂住她的嘴,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做出噤声的动作。
常娆抓紧他的手腕,捏的死死的,那个畜生,等此事过后,她一定,一定要把那畜生千刀万剐!
不知道是大鱼在里头的布置替常娆他们打了掩护,还是邵乐新的人确实都是酒囊饭袋。
里头吵吵嚷嚷了一阵子,声音便渐渐弱了下去。
与此同时,宅子后门却是一番紧张景象。
张镖头护着假常娆打马冲了出来,可奈何敌众我寡,邵乐新的人追着他们,又一点一点的把人逼了回来。
“你就是常娆?”一双干瘪枯瘦的手,骨节分明,捏住假常娆的下颌。
像盘串儿似的,搓摩着。
“阉狗!那妈则逼!”假常娆别过脸,啐他一口。
张镖头叫人按下马来,反缚手臂,脸贴在地上,但听见假常娆的声音,突然激动的开骂:“老阉狗,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快放了我家小姐!”
一而再,再而三的听到阉狗两个字,邵乐新登时变了脸色。
他一记耳光,打的假常娆嘴角流血。
“阉你马勒个血口,给你脸了是吧?”他又走到张镖头跟前,狠踹一脚,“你这个断子绝孙的狗东西,骂老子?你有留种么?”
他凭借着自己的眼线网,这些日子,早就把常娆跟常娆跟前的几个人都打听的清楚。
本是想先下手为强,把银矿那边的事情平了,到时候再推脱周武才身上,自己能全须全影的出来。
没想到,萧君浩那小兔崽子,半点儿不讲熟人情面,竟勾结了康王府,点了禁卫营的人出来。
一个个跟疯狗似的,他打不过。
没法子,就只能找个保命符捏在手里。
邵乐新稳住激动的情绪,重新换回那副虚伪的模样,拍着假常娆的脸蛋:“小贱人,不要怕,本将军还舍不得杀你呢。”
他抬头,见前面风声呼啸。
风雪中,萧君浩一马当先,身后带了禁卫营的人,和郭松的私兵。
邵乐新笑呵呵的起身,搓摩着指尖的温度,放在鼻下嗅了嗅:“哟,小贱人,救你的奸.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