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领着人端水进来,常娆拉着萧君浩的手过去净面。
因是大清早,外面的热气还没起来,有清风自窗外吹进,摇的檐下的一株胜春花探了头进屋。
红艳艳的一朵,映着院子里的绿意,好不热闹。
常娆转头看了一眼,突然抿出一抹笑意,吩咐琥珀道:“趁着这会儿天清凉爽,你去叫人把外头的花木倒腾一下,也好看着客气。”
琉璃眉眼关心,只一句话,就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主子要跟萧将军说私房话,要撵人出去呢。
只是,外头又有旁的事情教她禀报,还得问清楚了才是。
琉璃笑着把才拿过的帕子双手递在了萧君浩手中。
她渡前两步,跟常娆道:“前些日子就想着给挪动些许了,又忙不开手,庄子里常掌事一大早过来,送了两缸立荷,这会儿正是得用,不若给搬到跟前观赏?”
“打哪边来的新鲜玩意儿?”常娆轻描淡写道。
“听常掌事说,是北边来的,是咱们家在青州的一个酒博士养出来的珍品,旁人又不配这样的好物,恰巧碰见咱们家的商队回来,便叫人捎带来了,拖了常掌事的干系,这会儿才到。”琉璃道。
华歆的酒量是出了名的好,琉璃常在吃酒的时候念叨,她哥哥若不是应了主子的差事,就应该开个酒馆儿,当个酒博士才好。
而珍品二字,则是常家一类莫等的稻米,常娆说要讨个口封,便是那米仅能饱腹,也要叫了珍品。
这话常娆一耳朵就明白过来,听在萧君浩那里,却恐怕要当是真的在说花草。
常娆看她,似笑非笑道:“这你可就问不到我了,我只管赏花得看,如何搭配摆置,你自去跟琉璃两个商量着来。”
“是。”琥珀福身,领着屋里的众人退下。
倒是没有抬什么荷花过来,只迈二门出去,外头,常掌事在急的直打转,他跑了一路,身上是汗,又没有解暑,只折了一叶花圃里的棕榈叶,捏着一半给自己打扇。
见琥珀出来,慌忙走到跟前,作着揖问:“姑娘,您可出来了,主子是什么个意思?”
琥珀笑着叫人拿冰过来,又递了打湿的帕子给他:“主子这会儿跟前有事儿,有些顾不得呢。”
常掌事急的跺脚:“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们啊,蔡掌事那边信跟人是一般齐到的,这是能等的事儿么?”
北边战乱才平,虽说是打了个胜仗,但战火起一起,老百姓便如同覆巢孤鸟,流离失所,眼下便是收复了失地,但东雍州、相州一带百废待兴,这两处战乱洗过的地方皆与青州城接壤。
蔡掌事来信借粮,急着要救那些意欲南下逃亡的难民,这粮食给或不给,还得主子这边给个准信儿才是。
琥珀笑道:“您急什么呢,主子又不是没给个着落。”她挑指头一指,又道:“主子可是交代了的,你且去找她讨个主意就成。”
蔡掌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正瞧见琉璃姑娘领了丫鬟朝这边来。
琥珀在他耳边道:“主子叫你去找她问话,正好这会儿人来了,你只问她。”
说罢,她转身要去别处,却听见后头琉璃把人叫住:“瞧瞧你,我一来,你便要走?”
常娆如今回来了,琉璃心情自是喜悦,连说话都带着上扬的尾音。
琥珀只笑着道:“人家有话要跟你说,我不偷听,自己乖乖的避开也是知礼,你却好没道理,竟就不依了?”
琉璃点她额头:“贫嘴的丫头,你这张嘴,真是越发的叫人说不过了。”
琥珀接她话茬:“还不是姐姐教的好了,我又是个好悟性,自然学的精致。”
“哼。”琉璃笑着哼她一声,又问里头这会儿洗漱了么。
琥珀只勾着眼神儿冲她直笑,“正揉泥人儿,我去倒腾花草,姐姐正巧手边也有事情,咱俩各自躲开,谁也不去跟前碍眼,岂不正好?”
琉璃听到她这番话,先是一愣,又忽然明白过来,只摇着头笑道:“真真是你这张巧嘴,回头廊下的鹦哥再吵吵的没玩,就给你搬个小凳,你们两个嘴巧的凑在一处,要顶个书场去了。”
“哼,我只当姐姐是在夸我。”琥珀犟着鼻子道。
“是是是,句句都在夸你呢。”琉璃把人哄走,才跟常掌事说话。
常掌事在跟前听两个姑娘斗嘴的场面,目瞪口呆,是听这府里的人说过,主子跟前的两位主事姑娘,面和心不和,但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分辨起来,倒是教他没有想到。
琥珀接过他递过来的书信,粗略的看了一遍,折了又还给了他。
她嗤笑道:“我当是多大的事儿呢,这倒没必要报在主子跟前。”
“那依姑娘的意思是?”常掌事拱手作揖,只听她的吩咐。
琉璃道:“不就是要买些粮食嘛,咱们家便是做这个的,他又是我一母同袍的哥哥,自然要比别人多三分的待遇。”
她朝跟前丫鬟招手,让去把城里粮铺的掌柜叫过来说话,又跟常掌事道:“你跟我来,这笔买卖我给他做主。”
常掌柜把信上的话又看一遍,再三确定上头写的借粮,怎么到了琉璃姑娘这里,便是生意,只是人家是血脉兄妹,他一个传话的人,倒是没有说话的份儿。
再说屋里,琥珀口中捏泥人儿的两人一个在里间吃茶,一个在外面坐着看她吃茶。
常娆自然察觉到了他的眼神,只是他不开口,她也不答。
终是萧君浩忍不住,先跟她说了话:“那小丫鬟跟你打哑谜呢,只当这点儿小聪明能瞒得住我?”
他走进里屋,夺了她手中的茶盏,吃净了里头的福根,咄咄逼人的欺身而上。
常娆脸上的笑意微微凝住,好一会儿,才抿唇道:“你这样,教我想起武安侯府那回。”
沈子晋便是这样盛气凌人的要逼她就范,她虽性子勇敢,但真说不怕,那是假的,不过是她沉得住气,不叫旁人看得出来罢了。
只是他是她的人,两个人后半辈子要交心相守的,自然不必在这些事情上面隐瞒。
萧君浩脸上青红交接,眼底忽然闪出一丝狡黠,他长臂伸出,一个翻身,就把她抱在了上面,教她欺身居上。
又按下了她的脑袋,去啄她的唇。
“以后咱们这样,我更喜欢。”
常娆好笑的瞪他,小声骂了一句:“色胚子。”
萧君浩不服气道:“你有事儿瞒我,还要骂人,真是不讲道理了啊。”
常娆反唇怼他:“你不也有事儿瞒着我?我不追究,你也当我不知道么?”
萧君浩捏在她肩头的手使了力气,迫使她伏在自己心口,两个人面贴着面,才道:“好没良心的夫人,我如今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你还不信我?”
他捉住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脏,肌肤之下,是慷锵有力的跳动,是血脉的滚烫是他的爱意。
“要不,你剜出来看看,每一寸上都写着你。”
常娆与他对视一眼,隔着衣服,吻了上去,身下的心脏跳动的更快,她又伸手去抚平他眉心拢起的不平。
好一会儿,才小声的道:“你与崔家,为何分生了?”
萧君浩脸上失笑,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摇头道:“你说哪里的话,兄长前些时候还过来替咱们挡祸,哪里分生?”
常娆坐在他的腿上,把他脑袋扳正:“你连我也要欺骗?”
他不是个会把情绪拿在面上的人,她也是细察了许久,才发现的端倪。
去青州的时候,他分明是一腔热血,要为朝廷尽忠为崔家尽责,但此番回来,却常有失神,又多在言语之间患得患失,捉住她的手问天长地久。
再说上次宣平侯来平江那次,他虽与那崔浩有说有笑,又哥哥兄长的挂在嘴边,但语气里明显带了一丝生分。
像是……有意要与崔家分个你我。
见他不答,常娆只伏下身子,趴在他的胸前小声的道:“我是你的妻,什么事,都不该瞒我的。”
萧君浩沉默许久,才幽幽的开口:“世人都道,爹爹当年是为家国大义,才在太和殿上触柱而死,镇北军为他立碑,崔家给我添了份体面,我也是真心把老侯爷当做自己的祖父对待。”
他与她食指相扣,掌心的温度温热了她的肌肤。
萧君浩看着她道:“但事实却不是这样。”
“……那莫须有的罪名,爹爹自是不认,但也觉对没有一心求死的心思。”
“……青州几载,每到冬天便大雪冰封,娘亲身子弱,又无父兄母家帮衬,跟前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管家跟着,不打仗的时候,爹爹总要在家里守着,娘亲爱看他舞剑,家中院子里,有一株红梅,醉里看剑”
萧君浩说着就哭了起来,他眼圈通红,只低了下颌,跟常娆问道:“明知道娘亲离了他,会死,你说他怎么可能会触柱殿前?”
眼角的泪水落入发间,他再也绷不住心底的情绪。
常娆拿指腹摸去泪痕,和声哄道:“别哭了,不要哭。”
萧君浩指甲扣在身下的软席上,无助的拍打了两下,继续道:“是崔太后去了牢里,拿我的前程性命换了崔家的万全。”
他叫泪花糊住了眼,他感恩崔家多年,这么多年过后才知道,他的命竟是父母双亲换来的。
崔家待他的好,也只是守信而已。
常娆声音低低的道:“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萧君浩哭着把她抱在怀里,委屈的像是个,只痛哭流涕的道:“是崔太后,是崔太后亲口承认了的,我爹娘是因为我而死,他们是因为我死的啊!”
常娆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话才能安慰他,只一遍一遍的顺着他的发。
原本心里想跟他如实坦白的话,这会儿也不敢多说了,就怕他现在情绪不定,万一再多心,往旁的地方去想了。
等萧君浩哭过哄好,常娆才把刚才琥珀话里的意思解释给他听。
萧君浩正在净面,他眼圈红红,鬓发叫清水打湿,像一只才过了水的大狗,胡乱拿帕子擦了两下,就到她跟前坐下。
“你把事情指给了琉璃,就不怕她心疼兄长,将庄子里的粮库给你扬了?”
常娆拿自己的手帕给他擦脸,笑着道:“这你可就想多了,琉璃打我经营家里事情起始,便已经负责我身边的账目,在银钱交易上头,便是各处柜上的掌柜,也没有她算的精细。”
“她还能大义灭亲不成?”萧君浩问
常娆道:“别说是大义灭亲,就是蔡管家要走私账跟她做些买卖,也是不讲半点儿情分的。”
“……再说了,你还真当华歆那信是为了来借粮回去?”
萧君浩不解:“不是你说的么,他要借粮食去赈灾?”
常娆给他解释道:“傻乎乎的,他若是真的要借,便是私下里的事情,又何必使了一个不多亲近的吏官过来,又是青州知府衙门里头伺候了几任老爷的人?”
见他还没反应,常娆笑着捏搓着他的耳垂:“那吏官是个定海针,能在青州待这么多日子,以后也未必会挪动到哪里去。教”
“……华歆选了他来做这门买卖,一来是他那边情分给了,二来呢,咱们家里面子卖了,日后上头便是查问此事,两下完全,连作保的证人都在跟前搁着。”
“……就是吏部每年核查官员政绩,也未必能有他这一手来的万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