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林兮没在手机里死成,却在周围人的冷漠里被碾的七零八碎,尸骨无存。
昨晚她答应的干脆,心里想的是,不过就是一份求情书而已,能有多难,今天上午她利用大课间,捧着课堂上走神写好的字字沁血的请求书,去盛放的班级,原想着一人一个签名,最多就十几分钟。
是她太天真了,总爱把人往最好的方面想,殊不知人性是最经不住考验的。
一个班四十几个人,除了一个坐在后排看起来特别不靠谱、顶了一张没睡醒的脸,看在霍磷的面子龙飞凤舞给她签后,其他人都对她避之不及,要么起身离开,要么趴在桌子上装睡。
林兮傻楞楞的,不明白是怎么了,只是签个名而已,就算同校快三年,没和盛放结成深厚的友谊,那看在是同班同学的份上,当施舍也行,当可怜也罢,出于人道主义,写下自己的名字并不难吧。
她在盛放的班上厚着脸皮徘徊的十分钟左右,可以说是无功而返。
她回到教室,有些泄气的趴在桌子上,那些人虽然没说什么,但冷冰冰的眼神,真的足够把她本人冻成活体冰雕。
许亦然眼波微动,许久后,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戳了戳林兮的肩。
林兮这个时候只想自己静静,她缩了缩身体,不耐烦地说,“人不在,已离线,有事微信联系。”
说完,没过一会儿,停在自己肩上的手就撤了回来。
就在她以为,她终于可以躲在一方自以为是的小天地,独自消化那些漠然和事不关己时,这时,藏在书包里的手机震了震。
她以为是盛放妈妈有什么事找她,昨天送她回家后,特意给她留个自己的手机号码,就是怕她有什么事,找不到人商量,虽然自己也不见得能帮上什么。
她连眼里的泪都来不及擦,就去摸手机,然后,定眼一看。
许亦然:【集名行动受挫了?】
林兮差点没背过气去。
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身旁的许亦然。
“你是不是有病啊?我人就离你不到半米的地方,有话不直说不会吗?”
许亦然眼神无辜,还带着点小委屈,“不是你说有事微信联系的吗?”
林兮被他这幅样子弄的喉咙一紧,有点说不出话。
不知道别人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受了多少牵连,反正许亦然他纯属躺枪。
自桐洲那次公开活动后,许亦然事事低调,是真的不想再因为什么私人生活闹上热搜,而这次盛放的事,虽说和他没有一分钱的关系,可他的的确确因为这事,被霸屏了好几天,而他的名字后面,也真真切切的关联了一个不好的新闻。
他可太无辜了,有时林兮会想,要是在梧州市里任何一个人身上发生了点什么,是不是都可以冠上许亦然老乡的名号,以寻求关注?
半晌后,她眉眼低垂,轻声说,“对不起,我刚刚还以为是盛放妈妈怎么了,所以声音大了点,不是故意对你发脾气的。”
许亦然一副丝毫不介意的口吻:“没关系,没关系。”
林兮吸了吸鼻子,原本想独自咽下去的委屈忽然因为许亦然的只言片语,找到了倾诉闸口,“怎么办?许亦然,我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真的受挫了?”
林兮直点头,豆大的眼泪挂在挂在眼睫毛上要掉不掉的,“就一个人……我就不明白了,都做了三年的同学了,又不让你捐钱什么的,真金白银地往外掏,就是签个名字而已,怎么可以这么冷漠?写了你又不会少块肉……”
许亦然预料到事情不会进行的那么顺利。
他进入社会要早,看东西没有林兮那么单纯,绕是他早早有了心里准备,也没想到会这么的惨烈。
一个?实在匪夷所思。
“你去了几个班?”
“就盛放他们一个班。”
许亦然看了下时间,离上课也没几分钟了,他说,“那下节课课间我陪你去。”
林兮听此迷蒙蒙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她又开始抱了点幻想。
对啊,如果他和自己去,效果肯定不一样。
男生们姑且不提放到一边,就那些女孩每每见到许亦然,都一副神魂颠倒的样子,肯定心甘情愿把名留了。
按照如今二中男女各占一半的比例,拿下全校女生的签名,也是满满几页纸,足够了。
她很乐观,心情因此也好了很多,用手背擦了擦泪,笑嘻嘻地望着许亦然,眼睛里充满了感激。
许亦然也掩饰不住的唇角上扬,笑着问,“这才受一点波折就哭鼻子?”
林兮瓮声瓮气的,“就没想到嘛,以为是多简单的一件事。”
五十分钟后,林兮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十班,和之前不同,这次她带来了许亦然。
众人惊呼声一片,然后是尖叫、掌声。
许亦然自回归学校后,在校期间除了一班,基本上没有踏足过别的教室,他这一来,大家除了诧异外,更是受宠若惊。
然后当他语气坚定且友好的告诉别人,他此行的目的后,教室里所有的声音瞬间戛然而止。
几秒后,有人带头开始离开教室,他的离开像是个信号,紧接着,陆陆续续有人往外走,没一会儿几乎走了一半。
许亦然平静的看着,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
他侧身从林兮手里拿过请愿书,就近放在一个课桌上。
课桌上的主人恰好是个女生,她怯怯地看了许亦然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
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林兮能从她坐立难安的肢体语言中,读出“要不是你们站在这堵住了我的路,我也走了”的心里os。
许亦然微弓些腰,极具涵养地问,“同学,可以在这里留下你的名字吗?”
女生的头低的都快挨到桌面了。
“盛放是你的同班同学,你也不希望她因为这件事在牢里关上几年吧?”
女生依旧没吭声,随手抓过一支笔,捏在手里。
“我记得你的……”
到这,女生才蓦然抬起头,眼里有不可思议。
许亦然笑笑,“我给你签过不少名,你还说,你妈妈也很喜欢我,从我这拿走了to签,我还记得我写的是‘倪佳阿姨,健康跟着你,漂亮追着你,希望你余生幸福快乐’,对不对?”
女生眼睛睁大着,呆如木鸡般点头。
许亦然敛住笑意,又说,“那现在就算是以一换一,你也不肯在这张纸上留下你的名字,对吗?”
女生雪白的脸上羞的通红,但即便这样,在许亦然的灼灼注视下,还是点了点头。
“好。”许亦然并没有恼羞成怒,他语调平稳,几乎听不出任何感情,如深潭般的眼睛黑漆漆的。
他收回放在女生面前的那张纸,仔仔细细卷成柱装,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十班的教室。
林兮在原地花了接近一分钟才消化了,许亦然亲自出马也无济于事的事实。
她看了一眼,眼前这个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的女生,忽然对她弯腰抱拳。
虽然林兮什么都没说,但女生已经彻彻底底从她的动作中,明白了她的意思。
眼泪啪啪地往下砸,在淡黄色的桌面汇成小小淌。
天啊?!
她刚刚竟然就这么直接、没有迂回的、当面拒绝了许亦然?!
他是许亦然诶……
估计他的人生也是难得有几次像今天这样去求人,而自己表现的就像个绝世渣女,典型的嘴里喊着“然然展翅飞,袋鼠永追随”,而现实里却冷漠的跟白.嫖一样,挥挥衣袖,不负一点责任。
太渣了……
女生趴在课桌球哭的不能自已……
林兮追出去的时候,已经没看到许亦然的影子了。
她想当然的以为他回教室了。
她怕自己脸上难以克制的失望会伤他的心,在走廊上晃荡了几分钟,才回到教室。
许亦然是没看到,霍磷却真实地坐在她的座位上,他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还毫不客气的翻开一本书,随意翻开着。
自上次林兮和他坦诚后,霍磷确实消停了一阵子,也难过憋屈了一阵子,但架不住人自愈能力强啊,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给治愈了。
现在不喜欢没关系,以后呢?
林兮不是说他们间的差距大嘛,说不听哪天自己爹就破产了,又或者,林兮她家中了几百万,这样的话,差距不就小了吗?虽然可行性都不大,但没关系,做人还是要有梦想的。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林兮原本是想躲一会儿去避难的,可自己刚有这种想法,就被眼尖的霍磷给逮到了。
“兮兮!”
林兮勉强笑了笑。
霍磷刷得一下站了起来,朝扬了扬手中的纸,像邀功一样,“你要做的事我给你办妥了,两百个人的签名,够不够?”
林兮:“……”
霍磷看林兮还傻不拉叽的堵住门口,连后面还杵着几个人都没看到,就上前拉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到了走廊上。
等密密麻麻签好名的两张a4纸出现在她面前,林兮才回过神,“你是怎么做到的?不会都是你自己模仿的吧?”
“我要有这个才艺还上什么学。”
“那你……”
霍磷吊儿郎当道:“你别管了,我自有我的办法,你就说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外去弄点。”
林兮:“律师说越多越好。”
霍磷点点头,“行,懂了,午休后全校学生的名字都会出现在你面前。”
虽然他平时看起来各种不靠谱,也的的确确给自己造成了很多困扰,但眼下,林兮对他只剩下感激,最起码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保持冷漠。
“谢谢你,回头我请你吃饭。”
霍磷羞涩的摸了摸脖子,“就……举手之劳而已,你也不用记在心里,吃饭不吃饭什么的都无所谓,只要你高兴就成……快上课了,我就先回去教室了……你放心,午休过后,肯定一个不少……”
林兮捏紧着这两张珍重的纸,看了又看。
那些熟悉、不熟悉的名字……
也许,这在法庭上只是无足轻重的一份参考性文件,可在林兮着,却给了她盛放生的希望。
她回到教室,心情还是挺激动的,又翻来覆去看了一遍,通过一些有个人特色的名字猜测有哪几个班级的人。
孟图图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身,幽幽问,“我可以把我的名字抹掉吗?”
林兮下意识弓腰一把护住,满脸戒备,“不行。”
她也是刚刚才发现,他们班除了她和许亦然,竟然所有人都签下了这份求情书。
“落子无悔啊。”
孟图图:“本来就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白纸黑字在这呢。”
“要不是霍磷恐吓我们,我们会挨个挨个过来……”
林兮截断她的话,“恐吓?怎么恐吓?”
她在心底深处,是希望所有人都带着同理心过来签署,是真心的觉得盛放无辜,不应该被严厉制裁,而不是迫于无奈,顺应大流。
孟图图眸光闪了闪,支支吾吾道,“就坐在这……其实也没怎么恐吓,就点名把你喊过来,然后一个阴恻恻的眼神看向你,哪里还用说什么,大家都哆嗦着手把名签了……”
原来是这样!
早该想到,难道还指望霍磷去和别人讲道理吗?
孟图图又说,“虽然我是签了名,但我并不觉得盛放做的对,准确一点说,我和网上那波人一样,希望严惩,以儆效尤。”
“盛放那是正当防卫……”
孟图图:“你看你语气这么轻都没底气,政治都白学了?正当防卫是犯罪进行时,盛放这……纯属事后报复。”
这也是围绕在盛放身上最有争议的一个部分。
她是在父亲犯罪后才回到了家,在她父亲没有做出有伤害性的行动后,被他言语激将了下,有了反抗。
孟图图看林兮语塞,趁热打铁,“这只是我的想法,不代表全校,这几千个人里肯定有人同情她的,可怜她的,可为什么没人站出来替她说说话?林兮,学校的态度还不够直接明了吗?学校都带头撇清关系了,那下面的人自然有一学一,不敢违背,现在你这样做,有没有点和学校对着干的意思?”
林兮眨了眨眼睛。
这些是她从没想过的,也没在她考虑的范围。
她想的是,盛放她有不得已的苦衷,是迫不得已,就算她真的要接受法律制裁,也希望大家能了解她背后的那些苦难,才去判定她是不是真的那么十恶不赦。
“还有,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影响这么恶劣,你还跳出来舞,不怕对未来有影响吗?”
“有什么影响?”
“这不马上高考了吗?谁都不敢冒险,万一要是……算了算了,我也不知道,反正个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就好了。”她抬了抬眉毛,朝许亦然的座位使了个眼神,“就和我家然然一样,事情因为他发酵,但他一直没站出来说点什么,这在娱乐圈里就是最好的公关了,不回应不否认,然后静静等待时间抹平,人的记忆都有时效性的,时间一久都忘了差不多了,可然然还是那个云淡风轻不谙世事的然然……”
话刚落,教室里的扩音器忽然发出滋滋的几声轻微电流声。
紧接着,传来一道低沉磁性的男声,“喂喂……”
孟图图皱了皱眉,“声音好熟悉。”
林兮大胆设想,“像不像你家然然?”
孟图图惊恐的睁大眼睛。
卧槽!
他是要干嘛?
都动用到广播站了?他最好是歌瘾上来了,突发奇想想给全校人唱唱歌,千万不要正义感爆棚,乱发声啊?
“大家好,我是许亦然,马上要上课了,在这里我可能要占用大家五分钟的时间,请大家见谅。”
“我手边有一份感情真挚的求情书,是我的同桌林兮写得,寥寥几百字,写出了一个家庭的无奈,和一个女孩的的走投无路……对,说到这,你应该知道接下来我要讲什么,没错,我要说的是盛放同学的成长经历,和那晚她经历的一切,也希望你们听过后,能感同身受……”
孟图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