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昀第一次见到周菲儿的时候,正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他翘着椅子,嘴里衔着一支木铅笔,课桌上放着画了一半的速写。教室蓝色的窗帘被风卷得很高,橡皮削在桌上滚了几圈,女孩娇小的身子若隐若现地出现在窗帘的后面。
“这位是本学期转来的新同学,周菲儿。”老师说完,推了推眼镜。
周菲儿穿了一身素白的校服,身子清瘦娇小,站在讲台边上也不出声,只是微微欠了欠身子,一头乌黑的马尾辫荡在耳垂边。
周菲儿长得很通透,就像夏日明亮清透的气泡。身材小巧,皮肤白皙,眉目清秀,尖尖的鼻子下是一颗樱桃小嘴。长相算不上出挑,却很是耐看。虽然外表看似随和,可性格却是极其冷淡的。在学校里,她从来不主动和同学打交道,也无意结交朋友。有同学尝试与她沟通,因为她不冷不热的反应碰了一鼻子灰之后,班级里渐渐流传开来和周菲儿说话不出三句就会冷场的说法。
绍小七听过一些关于周菲儿不知真假的流言蜚语。也不知道为什么,越是听说,她对这个转校生就越是感兴趣。坐在教室里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望向周菲儿的位子,想看一看她在做什么。
夏末的一天课间,周菲儿恰好从绍小七跟前走过去,身上飘来一股淡淡的橙子香。菲儿卷着衣袖,白皙纤瘦的手臂露在外边儿,骨骼清晰的手腕上挂着一个镶嵌着彩珠的手镯,看着很贵重的样子。她悄然走过,一声未出,却惹的周围的同学纷纷望向她。
“拽什么拽?!不就是家里有钱么。装什么清高。”有同学大声嘀咕起来。
周菲儿看似听见却又像是什么都没听见,顾自走出了教室。
“要不是家里有点背景,哪里进得来我们学校啊?!我们都是靠自己的成绩考进来的,像她这样轻轻松松就转了进来,也不知道给校长塞了多少钱。是个好相处的优等生也就算了,偏偏还是个脾气古怪的人,成绩又差,净是给我们班拖后腿了。”那个同学见她走出教室,便越说越起劲。
“说起拖后腿,还真是对不起了!”许唐不知什么时候走上前来,一脚踩在桌子的横杠上,弯下腰来凑近了说,“不过同学,别人的成绩好不好不重要,有这份闲心,还不如好好管管自己的嘴。”
许唐说这话的时候,面带笑容,语气虽不强硬,可字字句句都是锋利的。那同学听罢不服气地努努嘴,没再吱声。直到许唐走远了,她才嘟囔了一句,“同学?搞得像不认识我似的,我叫徐菲他不知道吗?”
绍小七看到许唐,心里就有一阵畏惧。
她和许唐是从同一所初中考进来的。她虽与他不同班,但对这个男孩子还是有些许印象的。家境贫寒和城西破败的平房就像是两张标签,从许唐入学的第一天起就贴在了他的脑门上。小七没去过城西,可她知道在那不到十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住了很多市井混混,都是些在社会上混不下去的亡命之徒。街道窄小潮湿,堆满了杂物,两旁没有路灯,到了晚上漆黑一片,像死寂一般。街角旮旯总有人默不作声地蹲在黑暗里抽烟。两旁大都是些看上去摇摇欲坠的老房子和违章搭建的棚户,门口堆着无人收拾的垃圾,临近房屋的地面长年散发着一股油污的味道。
似乎这样的环境就该孕育出这样的一个许唐,穿得邋遢,带着一点痞气,永远占据着成绩单的榜尾。可他偏偏是个不平凡的人。中考的时候,他以低风掠过的成绩出人意料地考进了诚中。
小七没有想到这个看似永远不会与她产生任何交集的人,和她分到了一个班里。
可许唐到底是一个羁傲不逊,屡教不改的人,从骨子深处透出一股城西市井的味道。那一发技在中考的时候用完了,许唐又开始光荣垫底。高一刚开学的那段时间,他留着一头散乱炸毛的长发,包着脖子。高二一开学,他又突然剃了个平头,青色的头皮清晰可见。他的校服总是被扯得破破烂烂的,后来干脆穿上了同样破旧不堪的私服,老师怎么责骂都没有用。上学逃课,下课打架抽烟,哪儿闹腾哪儿就有他的身影,学校处分下了一次又一次。老师拿他没辙,同学也对他敬而远之,生怕招惹麻烦。
许唐的成绩倒也不是一直垫底,他考过一次第一。小七记得,年轻的数学女老师发放成绩的时候,带着迟疑念出了许唐的名字,成绩和排名。她推了推眼镜,望向那个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正翘着椅子腿,一脸兴奋的男生。这个从不认真听课的人,怎么可能考出第一的成绩。可当着同学的面提出质疑,又怕伤了许唐的自尊心。她不知道许唐的字典里,根本没有‘自尊心’三个字。就在她犹豫着应该提出质疑还是做出表扬的时候,许唐擅自站起身来,气势汹汹地走到她的跟前,从黑板槽里拿起一支白色的粉笔。
“你出一道题,我现在解给你。答出来了,这分,你还是得给我的。”比起被怀疑,他似乎更关心自己考卷上的分数。
他个子高,站在那儿俯视着老师娇小的身子。分明是等候发落,却有种趾高气扬的意味。老师一时手足无措,转身在黑板上出了一道难度不小的数学题。
台下唏嘘不断,许唐望着黑板笑出声来,扬起嘴角,举起那只拿着粉笔的右手,到底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道题目给解了出来。
老师惊讶地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许唐弯下腰,把粉笔递到老师的手里,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迈着吊儿郎当的步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绍小七觉得,许唐大概就是那种天赋秉异的人。不用付出多少努力,就能轻松地碾压群雄,脱颖而出。
那天,直到上课铃响,周菲儿都没有回教室。任课老师看着她那空空如也的座位,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也未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