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昀从医务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恰好撞上了站在门外的周菲儿和绍小七。周菲儿一不小心对上了陈昀浓密睫毛下那一双清澈犀利的瞳眸。就是那一眼，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颓然漏了一拍，刷的一下涨红了脸。
她将这种情绪归因于听了不该听的话从而产生的尴尬和心虚。方才，她同绍小七俩人站在医务室的门口，无意间听到了屋里那句微弱的“我喜欢你。”
“陈昀你个大混蛋！”绍小七大骂一句，话音未落便冲进了医务室。
走廊里只剩下她和陈昀两个人。耳边隐约听见苏青虚弱的抽泣声，陈昀背对着她，站在三步远的地方。他一定也听到了。
这样好的女孩，他都拒绝了，毫无天理。
周菲儿觉得，陈昀和苏青站在一起的时候，只让人想起‘般配’两个字。他们并肩走在路上，苏青仰着头，脸上挂着羞涩的笑容，柔软的头发被风刮到陈昀的手臂上，他低头微笑，用那一双充满水波的眼睛望着她。在旁人眼中，他们并肩的画面是一道养眼的风景。可惜，这到底只是养了别人的眼。就像她父母，不管当年在学校里多么郎才女貌，才子佳人，最后还不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周菲儿看着陈昀清瘦宽阔的后背，觉得有些不知所措，不想继续站在这里，便悄然转身朝着教学楼走去。
诚中建校于50年代初期。除了两栋2000年改建时新增的教师楼，主楼仍旧是老旧风格的建筑，外墙砌着土黄色的油漆，红砖勾边。底楼的走廊是开放式的，每隔三米便有一根四方形的柱子，透风透光。走廊白色的墙壁上漆着一条二十厘米宽的墨绿色漆光墙面，上面密密麻麻地留着学生胡乱涂写的字迹，深深浅浅，年代不一。有些文字的主人可能已经事业有成，有一些已经结婚生子，还有一些刚入校门。下雨天的时候，雨水纷纷落进长廊里，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小水坑。周菲儿踏过几个水坑，刚要拐进楼梯间，忽然听见上边传来说话的声音。八壹中文網
“听说她爸爸妈妈早就离婚了，是她妈妈先出的轨，跟着别的男人跑了！她爸爸是上市公司的大股东，可有钱了，根本不缺女人，立马就找了个年轻漂亮的女朋友。上次来送她上学的时候，那女的也坐在车上。”
“大股东，是什么意思？”
“公司大老板。”
“那岂不是家财万贯？难怪她平时这么傲气。”她听得出是冯雪的声音。
“那当然，你没看见她用的东西都很贵么。”
“人家连高考都不当回事，早就联络好了毕业出国留学的呢。”
“真是有钱，估计进我们学校也花了不少。”
“就是，以前从来没听说过诚中还可以收转校生的！”
“那女的我好像见着了，戴着一副墨镜坐在车里头，但是看不到长相。”另一个女孩说。
“听说，那女的已经怀上了，这就要结婚了呢。”
一阵惊呼。
“哈，那她岂不是不仅多了个后妈，还多了个弟弟妹妹？”是冯雪的声音。
“可不是。”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听我爸妈聊天时说的。”
周菲儿低着头，用鞋尖踢着楼梯。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傻瓜都知道她们口中所说的那个人就是她。不合群、自视清高、成绩差、靠钱进的学校，这些她早已听惯了，也不在乎。可听到这些关于她父亲的话，难免心里一阵烦躁。让她一直疑惑不解的是，为什么那些人们极力想要隐藏的私密的事情，总是会弄得人竟皆知。她也不过是不久前才知道分居七年的父母已经办理了离婚手续，也是才知道爸爸已经有了新的对象。这些事情，那些毫不相干的别人又是怎么知道的？甚至，知道得比她还要清楚，还要迅速。
走廊里响起急促刺耳的铃声，说话声瞬间被淹没了。上面的女生渐渐散了开来。菲儿站在原地，几个学生擦着她的肩膀跑上楼去。她垂着眼，掉转身朝操场走去。
风在耳边呼呼地吹着，球鞋摩擦着的地面还有一些潮湿。十月了，可天气还是这么的燥热，迎面吹来的风里，带着雨后闷热的湿气。一场秋雨一场凉，却不知寒冬究竟还有多远？
菲儿回想，爸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频繁出差的？或许是初一那年的冬天。她记忆犹新，那一个冬季，家里打着暖气，可她一直觉得冷。一到周末，她便把羽绒被子拖到客厅裹在身上，眼巴巴地望着窗外阴暗的天空和绵延不断的细雨。电视开着，她却依旧觉得冷清。如今回想起来，恐怕那个时候爸爸大多数的出差，都是为了和那个女人呆在一起吧。
菲儿只见过她两回，印象中，她和妈妈是不同气质的女人，身上带着一股不好形容的邪气，波浪形的长发一直披到后腰，垂头的时候千娇百媚。细长的瓜子脸上那双狐媚的眼睛总是笑盈盈的。她从来不知道，爸爸心里喜欢的是这种类型的女人。
“教学楼在那边，你这是要去哪？”
菲儿闻声抬头，看见刚修了个寸头的许唐，穿了件蓝色的衬衫，正坐在双杠上笑嘻嘻地望着她。
“要你管。”她有些不耐烦。
“小姑娘看着文静，脾气倒挺大的。”
操场上还有几个掉了队的学生正急匆匆往教学楼跑去，周菲儿看了他们一眼，又朝许唐挑了挑眉，“上课了，你不回去？”
“你不是也不打算回去么？”
周菲儿也不顾地面是不是还有些未干的雨水，掸了掸自己的裤子，一屁股在操场红色的人工跑道上坐了下去，仰起头来冲他嘿嘿一笑，“你说对了。我是不打算回教室。只不过，我不用参加高考，你应该没有这么幸运吧？”
许唐面对周菲儿的挑衅，不紧不慢地从双杠上跳了下来，握着双手，高高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巧了，刚好我也不打算参加高考。”
这下轮到周菲儿纳闷，“你不打算参加高考？”
“怎么，很奇怪么？”
“那你毕业之后打算干什么？”
“什么都可以干啊，又不是非得读大学才有出息。”
菲儿心里琢磨着难道许唐是想把混混事业发扬光大？
“那当然，人人都说上完小学一定要考一个好的初中，念完初中再考一个重点高中，最后冲刺复旦同济北大清华。倘若考上了，你的人生就完美了。”
“要是那么容易完美，是不是太简单了。你啊，还是太单纯。”
许唐从裤袋里摸出一包香烟，刚想点上，低头看了一眼周菲儿，又塞了回去。他在她身边盘腿坐下，朝着她望的方向望去，敞开着的蓝色衬衫随风摆动。
“那个方向，”他伸出手，用食指指着前方，周菲儿这才发现他的手指特别长，“就是黄浦江，有什么事情想不通的，都往那儿跳。有一年，我站在江畔，亲眼看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独自一人在江边散步，散着散着，身子突然往前轻轻一倒，便跳了下去。等人将她从水里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断了气。听别人说，那姑娘之所以跳江，是因为高考失利，一时想不开。”
周菲儿听得浑身一凉，眼睛怔怔地望着许唐手指的方向。
“你说这才多大点事儿，有什么好想不开的。”
周菲儿侧过头望着他，他的头发短到依稀可见青色的头皮。第一天顶着这样一个发型走进教室的时候，班级里一阵哗然。有人背地里打趣说，他是不是打算出家。菲儿却觉得许唐是好看的，清爽利落的寸头显得五官分明突出，鼻梁挺拔傲气，眼睛大而有神。能将头发剃成这样却依旧好看的男孩实数不多。
“或许，有些事情，对于别人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于本人来说，就是至关重要的呢。”
“这就说对了，重不重要都看自己。人最怕的是，自己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重要的事情也可以是不重要的，再无关紧要的事情，也可以变成致命的。”
周菲儿笑了起来，张开双手躺了下去，那双透彻的眼睛望着风卷云走的天空，“你想得明白，所以才那么随心所欲。”
“哦？我怎么随心所欲了？”
周菲儿瞥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他的头发，“就你那寸头，剃得也太短了吧。”
许唐抹了一把自己的脑袋，竟有些羞涩地笑了起来。
周菲儿见他笑，便也跟着笑。
她本以为许唐是那种每个学校每个班都会有的坏孩子。他长得人高马大，眉宇锋利，不笑的时候有些凶神恶煞生人勿近的意思，那头寸头更是有一种玩世不恭的味道。班里的人都怕他，可菲儿却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同龄人没有的成熟。一阵风来，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菲儿再次望向天空的时候，似乎看到了被放慢的时间线条，看到了万物触动的细节。就像许唐说的，在她的这个世界里，一切都是为她而来，都是她生命的点缀和映衬，她什么都不用想，只需听从自己的内心，做好自己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