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周菲儿独自一人在家。她躺在地毯上望着天花板的吊灯,想起了爸爸家里那盏水晶灯。那个地方现在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呢?那个女人的肚子,怕是过不了几个月就要生了吧。
隐约间,听见了敲门声。
她懒得动,依旧躺在那儿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直到房门被人用钥匙打开了,她才扶着沙发坐起身子。伸长脖子朝大门望去,只见爸爸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走了进来。
“菲儿,在家怎么不应门呢?”爸爸脸上挂着笑容。他虽然生她的气,可毕竟是自己的女儿,犯了多大的错,哪里有不原谅的。
“我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周菲儿从地上爬起来,跑到桌边看爸爸带来的东西。袋子里还有她最爱吃的绿豆膏,这家老字号的绿豆膏往往要排上一个小时的队才能买到。
“是该好好教训一下,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你让我小年夜去哪里找开锁匠啊,小欣被关了整整三个小时才放出来,受了惊吓,哭了一晚上。”
周菲儿一笑而过,这种时候,真正该得到教训的人倒成了受害者。果然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喝,把什么委屈都吞进肚子里的人,倒是活该没人在乎。
爸爸忙里忙外地将买来的菜一一收进冰箱里,然后在桌子边坐了下来,熟路地拿起那个他们常用的棕色紫砂壶,沏了一壶绿茶。
“菲儿,你是不是在怪爸爸?”
她挑起眉毛。
“你是不是怪爸爸和徐蕊结婚,怪爸爸要把你送出国?”
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不置可否。
“爸爸和徐蕊结婚,这件事终究是要发生的。不是徐蕊,也会是别人。有些事情,你再大一些就会明白。我也有我的苦衷。但是,将你送去德国留学,真的是为了你好。你妈妈在的时候,我们就说好了,等你高中毕业就到德国留学的。”
菲儿默默地喝了一口茶,可那个时候的约定不是这样的,说好了,一家三口一起去的。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了,为什么还要坚持那些狗屁承诺。
“女孩子出去见见世面也好。在那儿你也不用担心,大伯会给你安排好学校和生活,你就安心读书,学成之后想留在那儿或是回国,都随你。”
“如果我说,不想去呢。”周菲儿抬起头。
爸爸微微一愣,声音变得有些激动,“你不出国干什么?以你现在的成绩能考上大学吗?你没进过社会,不知道竞争的残酷。你以为,一个高中毕业文凭,一个蹩脚大学的毕业证书,就能在社会里谋生活了?你太不理解大人的良苦用心了。”
菲儿咬着嘴唇不说话,眼睛盯着茶壶口升起的白烟。
爸爸欲言又止,最后拿起电视遥控器,机械性地调起了频道。
“菲儿,你要知道,爸爸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菲儿的指尖在紫砂壶上摩挲,没有回应。
爸爸走的时候,带走了一皮箱的衣服还有几本藏书。他站在门口伸手摸了摸周菲儿的头,“你真的不一起过年?”
她摇了摇头。努力想说一些好听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趴在窗台上,她的视线紧紧跟着爸爸那辆黑色的奥迪车,直到车子开出了小区,她才收回身子,躺回地毯上。电视的声音被调得很小,荧光打在她的脸上,红红火火。隔壁的屋子似乎已经开始吃团圆饭了,七大姑八大婶热闹地交谈着,孩子嬉笑尖叫着。
她用衣袖抹去不小心溢出眼角的泪水,紧接着抱着靠枕大哭了起来。泪水决堤,她已经多年没有这样放声痛哭了。这些年,她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可她终究是个凡人,会感到委屈、伤心和难过,有了陈昀之后,她更是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她不讨同龄人的喜欢,在他们的眼里,她阴晦,无趣,不多语。而大人看似喜欢她,也只不过因为她不吵不闹,听话乖巧,算是个好带的孩子。他们的目光最终都会看向那些调皮的孩子,打骂之间,更多出了疼爱。从小到大,她别的没学会,最擅长的就是假装。被人冷落的时候,不哭不闹,假装自己不在乎。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话就变得很多,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假装自己没事。胃疼的时候,硬是撑起腰,连肚子都不捂一下,假装自己很好。假装到了最后,便会弄假成真。她真的不在乎了,在忍耐范围内的一切,她都不在乎。
哭累了,她洗了一把热水脸,脸上的表情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窗外的天空阴沉下来,电视里的春晚热热闹闹地开了场,又一年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已是大年初一的傍晚。
她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刚从地上爬起,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浑身的骨头都酸痛僵硬。她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口,拉开门锁,只见绍小七和陈昀神色慌乱地站在门外,头上还沾着些许雪子。
“这是下雪了吗?”她朝着走廊的窗户望去,脚下却突然一软,幸好小七眼明手快,伸手扶住了她。
“送医院。”她听见绍小七说。
“什么?”菲儿轻笑,推开小七走了两步,“我没事啊,刚睡醒,有点头晕。”话音刚落,她的身子便不听话地向后倒了过去。陈昀拉住她,顺势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小七,拿上钥匙,关门!”
菲儿看着陈昀收紧的下巴,眼睛慢慢地沉了下去,她还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了。
那一瞬间,她忽然清醒了过来,莫不是自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