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火锅。
当服务员从餐车上拿下一盘连根的蘑菇，当着他们的面一朵一朵剪下的时候，陈昀，苏青和绍小七三人相对无言地坐着，自顾自地喝着酸梅汤。
“服务员，给我们来四瓶啤酒。”苏青脸色有些发黑，嘴唇干裂，黑眼圈也显得很重。
“青岛雪花还是喜力？”
“青岛小金瓶。”
陈昀放下酸梅汤，“你这就显得我们太小孩子气了。”
苏青白了他一眼，将酒单扔给他，“喝什么自己点。”
陈昀一边看酒单，一边抬眼瞄她，“话说，你这是最近加班加的？黑眼圈那么重。”
“事多，心烦。”苏青说着，拉住小七的手问，“你最近怎么样，顺不顺利。”
小七点了点头，“嗯，总算是办完离婚手续了。”
“协议离婚？”陈昀抬眼问了句。
小七点点头。
“我这还没来得及结婚，你那儿都已经离上了。”陈昀苦笑。
小七白了他一眼，“不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这是及时脱离苦海。”
“那也得先有爱情才是，你和你的前任，那根本不叫爱情。”苏青说。
小七一时语塞。
苏青叹了口气，又问，“那孩子呢？”
“给他了。”
“你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再说了，要真舍不得，我大可以找我们陈大律师打官司啊。”
“欸，他就这么配合？说离婚就离婚了？”苏青问。
“是啊，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小七想起刚和她前夫提离婚的时候，他一脸平静地为自己的出轨行为道了歉，然后和她确认了离婚的意愿。“如果你真的想离婚，我答应你。”他说。
对于离婚协议，财产分配，孩子的归属，他俩出奇顺利地达成了一致。
这个时候，服务员拿来四瓶青岛小金瓶。
“话说，谁选的火锅？”小七问。
三个人愣愣地看着眼前沸腾的鸳鸯锅，半锅辣椒，浮着一层热滚滚的红油。腾腾的白烟里充满了麻椒和香料的味道。
“就是，要喝酒就应该去吃烧烤啊。”陈昀自顾自地倒了一杯啤酒，呷了一口。
“烧烤有什么好吃的，能不能吃点家常菜。我都一个多星期没吃上一口热米饭了。”小七说着，拿起筷子，开始下肉。
“只有好朋友才会在一起吃火锅的好吗？为了证明我们的友谊，什么烧烤，什么家常菜，都滚一边去。”苏青说着，挥手服务员，替小七叫了一碗米饭。
饭店里播着这一阵子流行的抖音神曲。四处人声鼎沸，有一桌似乎是同学聚会，一群四十出头的男男女女正聊得热火朝天，互相敬酒，好不热闹。相比之下，他们三个人显得特别出世，一边静静地喝啤酒，一边淡淡地聊着自己的不冷不热的日常。苏青这几日状态不好，一个劲的喝酒，吃得很少。对火锅不情不愿的两个人，却将一桌子的菜吃得干干净净。一开始服务员剪了五分钟的蘑菇也下完了，滚熟了之后吃进肚子里。
“你什么时候结婚？”小七问。
“十月。现在宴席不好定，已经排到明年了。这还是托朋友走的后门。”
“现在怎么做什么事情都要靠走后门。”苏青没好气地说。
“没点关系还真难搞。”
陈昀说着，一边心不在焉地刷了刷手机。
“林旻这小子真会玩，还跑去天鹅堡了。”
“看来日子过得挺滋润。”苏青抢着要看，随手拿过陈昀的手机，翻了翻。
“嗯，是挺滋润的。才去了一个月，脸就胖了一圈。”
“当年那个清瘦透亮的少年终究抵不过岁月的□□，长成了个油腻的中年男人。”苏青叹了口气，将手机还给陈昀。
“他也没有那么油腻。”小七说着，喝了一口啤酒。额前的刘海因为火锅的热气变成一缕一缕的。
“那也是个中年大叔。”苏青笑道。
“过分了。我们是中年大叔的话，你们就是中年妇女。”陈昀说。
“你们是油腻的中年大叔，我们是叛逆的中年妇女。”
几个人笑了起来，岁月催人老，又何尝不是一种洗涤。前些年，他们还很在意自己的状态，开始羡慕身边那些活力四射的年轻人，如今却已经坦然接受自己的体力和精神都大大不如从前的事实。
“我还记得，林旻的厨艺特别好。不过，自从上了大学之后，就很少吃到了。”苏青说。
“是啊，本来想蹭一辈子的饭，谁知道他这么快结了婚。”
“结了婚就不能蹭饭了？你还不是老来我家蹭饭。”
“你家老黄和他家小夜莺可不一样，有的人结了婚，就不像当初那般自由了。”
小七低头呷了一口酒。阿旻结婚后，她就再也没有同他单独见面了。阿旻的厨艺，她也只见识过一回，就是他做的饺子。她本来不怎么喜欢吃饺子，可那天，虽然还在赌气，她却吃了满满两大碗。
吃完饭，一行人沿街散着步。
五月天是这座城市最舒服的月份。冬日的冷瑟刚刚退去，梅雨季节尚未降临，阳光恰到好处，温度适宜。
他们走着走着，都情不自禁地走上了那条曾经一天要走过好多次的路。
绿树荫下，树影斑驳。树叶摇曳，沙沙作响。
远处传来吹哨的声音，还有海浪般起伏的欢呼声。隔着马路，他们看到了诚中的校门，那金光闪闪的几个大字。门卫室还在，只是当年腆着个肚子的门卫大叔，换成了穿着制服的年轻小保安。当年的手动铁栅栏，换成了全自动门槛。曾经青白色的外墙，漆成了橙红色。那塑胶跑道的操场上，有十几个奔跑的少年。他们穿着诚中天蓝色的校服，在阳光下肆意挥洒汗水，脸上是肆无忌惮的明媚笑容。几个女孩子互相依偎着站在边上，对着操场欢呼。
三个人站在校门前，互相看看彼此，看到的是十几年前那个曾经年少的彼此，也是如今历经岁月的彼此。
陈昀看着诚中铁门栏上倒影出来的自己，厚实的肩膀，高大的身躯，早已经看不出曾经那个少年的模样。
如果能回到少年时代，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会不会活成另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