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雪和徐远刚去老房子看了冯爸爸。
冯妈妈去世后,冯爸爸一直情绪低落,直到六年前遇上了一个离了婚的女人,两个人互生好感,这才过起了日子。一家人没有什么钱,所以一直住在原来的房子里。冯雪不喜欢回家,家里到处都是妈妈的影子,一走进来,思念就汹涌翻滚起来。
她和爸爸之间,始终有着从小落下的无法逾越的代沟。两人的观念也各不相同,生活在一起难免会有些冲突。可毕竟是相依为命的父女,这些年来冯雪也渐渐学会了忍让和宽容。后来,冯雪结婚了,便和徐远在市中心租了一个房子搬了出去,将这个小小的家留给了爸爸和那个女人。
冯雪偶尔会回来看看爸爸。她明白了放手也是一种爱护的方式。保持适当的距离,也是维系关系的一种途径。
冯爸爸和那个女人最后只是同居,而没有名正言顺地领取证结婚。他们不想给子女增添负担,让他们多出一份赡养义务,徒增一份亲属关系。虽然冯爸爸本就没有什么财产可言,但他也不愿意将这些事情搞得太过复杂。说到底,他和现在的女友只是想找一个携手过日子的伴儿罢了。
老位长辈对冯雪和徐远都很好。为了冯雪无法怀孕的事情,查资料,找医生,试偏方,费了不少心思。但他们也没有给女儿施加任何压力。只是,徐远父母那边,因为一直没有抱上孙子有点心急。徐远护着她,她好几次听到他在电话里安慰父母,还将不孕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特别想念妈妈。她想躺在妈妈的肚子上,告诉妈妈,大概是因为自己小时候动了太多的坏心思,上天为了惩罚她,不愿意给她成为妈妈的权利。
“要是怀不上也没有关系。”徐远总是对她说,“你就是我的孩子。这一辈子,我只宠你一个。”
冯雪听着觉得幸福,可心里还是觉得难受。自己到底是亏欠了他。
她和小七,菲儿说这些话的时候,觉得特别不可思议。这十几年来,虽然也交了一些朋友,但是没有一个是可以谈心的。面对她俩,多年不见的老同学不仅没有生疏感,反而让人有种莫名的心安,压在心底的那些话也就很自然地说了出来。
“什么检查都做过了,也请了院里最好的医生,说是原因不明。”
小七握着冯雪的手,“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冯雪摇摇头。
“有没有尝试着治疗?”
“中医调理了大半年了,没有见效。每天早上起来监控体温,快到排卵期就做b超监控卵泡发育的情况,尝试了很多次,都没有成功。我要是能怀上,真想要个女儿,和你家小橘子一样乖巧。”
小七看了一眼在一旁玩耍的小橘子。她心里却没有爱的感觉。有的时候,她都怀疑小橘子不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不然,她为什么没有一点不舍和母爱呢。
“不说我了。菲儿,说说你吧,这些年在德国好不好。”
“还行吧,自己能养活自己。”她说。
“你爸妈还真狠得下心,当年让你一个人跑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
菲儿淡淡地笑了笑。
“话说回来,当年你和陈昀为什么分手了,是因为出国吗?”
小七也很好奇,但是她从来没有问过菲儿。
“大概是因为我太自卑了吧。”她说。
冯雪微微一愣,将送到嘴边的舒芙蕾又放了下去。
“自卑?开什么玩笑?!”她惊叫道。自卑,一个和周菲儿怎么都搭不上边的词。如果菲儿觉得自卑,那少年时期的她又算什么呢?菲儿的爸爸那么英俊年轻,开着豪车将她送到学校门口,她住着几百平方米的房子,她长得像个精灵一样吸引人。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自卑?
“我认真的。”菲儿说。
在异国他乡,每当季节更迭的时候,菲儿都会失眠。失眠时,就会想起一些年少时的往事。她问自己,那个时候,她为什么会那么坚决地拒绝陈昀,后来她才想明白,她之所以拒绝,是因为自己的自卑。她深信自己是一个不值得被爱的人。
她活该被丢弃。
从小,那些表兄妹就不喜欢和她一起玩,亲戚长辈眼里看不到她,妈妈将她视作陌生人,爸爸在走向自己新生活的途中选择了抛弃她。
“菲儿,你知不知道,小时候我有多妒忌你。”冯雪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当然不知道。”菲儿轻笑,“但是我知道,那个时候的我们是一样的。一样自卑,一样的孤单。”
冯雪笑了,“突然觉得,小时候的我真是个大傻子。”
“大概我们都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小七用手托着下巴,怔怔地说,“以为自己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