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到陈昀的眼睛上,红彤彤的一片。这一晚上他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他几度清醒过来,却想方设法让自己重新沉浸在梦中。
梦里,他回到了那个单纯阳光的少年,他的世界是明亮的,充满欢笑的。他一挥手,就会有同学追上来打闹,他看到清透的校服,蓝色的衣领,亮晃晃的校徽,踩进泥泞里的球鞋,挽起的裤脚。他抓着菲儿的手,跳得很高,高到一伸手就能摸到软绵绵的云。阳光透过他张开的五指落在菲儿的脸上。他们的脚下是诚中老旧的教学楼,是那白墙上的一抹绿漆,是花园里的石椅子,是红色的跑道绿色的赛场。远处传来课间的铃声和齐声朗诵。
梦总归是要醒的,不管他是多不情愿。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望着天花板,似乎已经醒了很久。刚才一再逼迫自己继续睡下去,不过是清醒着回忆罢了。
从沙发上坐起身,脑袋一阵胀痛,大概是昨天喝多了酒。他掏出手机,有十几个未接来电,除了几个工作电话,基本都是子欣打的。
抬头瞥了一眼,他看见客房门大开着,便起身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手扶着门框,发现里面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已经没人了。墙上的钟响了一下,刚过七点。
她去哪儿了?
他眉头一皱,正当心里激起一阵空落落的波澜时,只听钥匙开门的声音。
他闻声望过去,见菲儿推门走了进来。她已经换了一身宽松的t恤,素着脸,胡乱地扎着一个丸子头,嘴里咬了个袋装豆奶,手里还提了几个白色的袋子。
“你醒啦。”等她把东西都放在餐桌上,这才取下叼在嘴里的豆奶说。
陈昀愣在客房门口。
“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对么?”
她说着踮起脚往房间里张望了一下。
“没有。”他揉着脑袋走回沙发,“你没事了?”
“嗯。”
“今天还去上班吗?”
她摇摇头,将刚买来的早点摊在桌上,小笼,包子,煎饼果子,粢饭团,生煎,豆腐脑,咸豆浆,绿豆汤,一大堆东西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提回来的。
“请假了。你先去洗洗,我去叫小七起床。”
小七给陈昀准备了一次性用品,洗刷完毕后,刚走出洗手间,就看到小七拽着菲儿发脾气,好大的起床气。菲儿硬是将她从床上拽起来,好不容易让她站稳了,她偏偏又倒进了菲儿的怀里。
“才七点多,你就让我多睡一会儿不行么!?!”
“陪我吃早饭嘛!”菲儿说着将她推进了洗手间里,一把关上了门。
只听里面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打开了水龙头。
菲儿回到餐桌前,拿起没喝完的豆奶。
“你吃什么?一桌子任君挑选。”
“都行。”他回答。
“锅贴?要是你还爱吃这个的话。”菲儿说着,坐了下来,“虾肉锅贴,可不好买了。”
“你去哪儿找的?”
“让大叔现包现烤的。”
“大叔?”
“小区门口那家,软磨硬泡了好一会儿才给做的。”
“你几点起来的?”
“四点多。昨天已经睡得够多的了。”她说着小心翼翼地夹起了一个小笼,认真地吃了起来。
小七从洗手间里出来,回房间去上面油换衣服。
“你真的没事了?”
陈昀那双不冷不热的眼睛始终看着她。
“骗你干吗?都说了,我健康的很。”
健康,他差点儿冷笑出来,见了她四次,两次都在生病。
“昨天谢谢你啊,那么糟糕的天气,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听着客套的话从菲儿口里说出,他脸色一沉,眉头一皱。
“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你能不能想到给我们打个电话?不想打给我,也可以打给小七。”
“可不是,”小七从屋子里走出来,“要不是我给你打电话,那个店员给接了起来,你给人拐走了都不知道呢。”
“好的。”憋了半天,菲儿只是简单的应许下来。昨天那么大的雨,有的路段积水一米多深,塑料垃圾桶都被吹得满天跑,连墙上的广告牌都被刮掉了几块,她怎么可能找他们求助。
大概是之前破坏了气氛,三人上桌之后,这个早餐吃得太静悄悄。小七拿了个肉包啃了一分钟,才啃了个小口,就开始发呆。陈昀也是,才吃两口就没了动静。
“你们都不饿吗?”
“菲儿,你说说吧。”小七放下包子,“这事你不说,我总是挂心上。”
菲儿沉默地斟酌了一会儿,接着放下筷子说,“好。”
“到德国的第二年,我搬进了留学生合租的那种房子。之所以搬家,是因为在叔叔那儿待不下去了。他有个侄子,虽然年纪轻轻就结了婚,但总是喜欢动手动脚的。我只能借口离校区远,提出了搬家。到新的住处,第一晚便发生了一次睡眠瘫痪。同一个梦我来来回回做了几十次,中途清醒过,没几秒又被迅速地拽回梦里。直到后半夜,窗外传来一声刺耳的汽车喇叭,半梦半醒间觉得一阵恶心,迷迷糊糊的起身去厕所吐了,这才渐渐清醒过来。”
“怕再做梦,后半夜我都没睡。第二天头重脚轻的,但精神还好,胃部的不适也消失殆尽,我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但后来,同样的情况又发生了几回,之后还引发了惊恐症。我去看了医生,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诱因,可能是因为累了,或者压力太大,又或者身体状态不好。医生开了药,吃了一阵子就没再复发了。昨天也是我过度紧张了,其实一点事都没有,我一担心就吃了药,结果反倒是把事情闹大了。”
菲儿说完,看着他俩,“可以继续吃饭了吗?”
小七回过神来,拿起筷子夹了个小笼,“找不到原因吗?”
“没什么原因。就像感冒发烧一样平常。在谁身上都可能发生。”
“可昨天为什么会?”
“我也不知道啊。”
正说着,菲儿的手机响了,陈昀瞥到是许唐的来电。
“喂?”她一边接起来,一边起身走向阳台。
陈昀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恍然。他还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生病,可能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就像感冒发烧,在谁身上都有可能会发生。但或许是因为,她太缺乏安全感了。他看着阳台上那个娇小的身影,怎么都移不开视线,似乎是想要将她生生印在自己的眼里。
“陈少还喜欢菲儿吗?”小七突然问。
陈昀收回唐突的视线,没有回答。
“你都要结婚了,自然是喜欢自己的未婚妻多一点。”
他微微翘了翘嘴角,似笑非笑。
“如今她心里有人了,我也放心许多。”他说。
小七转过头来用那双剔透的眼睛看着他,像是要将他看穿。
“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好看的人,总是想多看两眼。”
陈昀啧了一声,“正经点。”
正说着,他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子欣发来了一条消息。他本不想看的,却鬼使神差地点了开来,瞬间像是被浇了一头的凉水。
“怎么了?”小七问。
“没事。”他有些慌乱地按了息屏,起身拿起衣服和车钥匙,“我有事得先走了。”
“不等吃完再走吗?”
陈昀摇了摇头,“你好好照顾她。”
小七点了点头,只见陈昀已经推门出去,消失了踪影。
菲儿打完电话回来,陈昀已经离开了。
“他有急事,匆忙走了。”小七说。
菲儿点点头,脸上难免有些失落的神色。她就知道,有些事情还是不说为妙。大概,陈昀是听烦了,毕竟这些是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的事情。
桌子上他以前爱吃的虾仁锅贴一个都没吃。人的喜好,终究是会改变的。就像她以前爱吃甜的现在爱喝苦的。
“这些事,你以前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
“说出来你会操心啊。”
“我是不是你朋友?你怎么总是宁可自己一个人扛着,也不愿让别人替你分担。让人操心,让人担心,让人喜欢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么?”小七愣了愣,然后叹了口气,“说你容易,明明我自己也做不到的。”
可不是,有的事情说来简单,可就是做不到。
小七突然想到了林旻。
小的时候,明明喜欢,却因为顾虑而拒绝。她以为自己和林旻会越走越远,却没想到多年之后,她做着一份薪水不高也没特别大技术含量的工作,而林旻则进了世界五百强,年薪百万,还被派去德国出差。早知如此,他们之间那看似学业和前途上的差距,根本不存在的。或许,她当初应该选择勇敢,不论结局如何,至少让自己的青春不留遗憾。
“你今天不上班吗?”菲儿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里。
“上。”小七说完,抓起之前的肉包子继续啃。
“这周末来我家吃狮子头吧,一份清炖加一份红烧。”
“嗯!”小七开心地点了点头,“说好了哈,不许赖。”
“一言为定的事情,不赖。”菲儿笑着拿起了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