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香被瀚银揪走的过程中,是比较懵逼的。
这种懵,不仅是因为刚刚离开黄阶增智阵的缘故,还有就是事件本身,以及瀚银那张格外出色的脸。
瀚银之美,是即便在御兽宗内都出了名的,难得近距离相处,她哪怕极力控制了自己,还是忍不住发散出了些末神识,小心观看。
对于她这种不动声息的小动作,瀚银发现了,却并未指出,他现在一门心思都放在待会儿将会旁观的热闹上。
想想邹存可能会有的表情,他的心头就是一阵的兴奋以及火热。
一经飞抵主殿,瀚银就将富香往大殿中心一放,嗖地一下飞至殿顶,在上面化作一道蜿蜒精致的花纹,好整以暇地旁观下面的状况。
富香在原地稍一怔愣,便马上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她连忙收敛神态,躬身与上首的邹存行礼:“弟子乌雁峰富香,拜见宗主。”
她的姿态恭谨,表情镇定,但从其稍微绷紧的姿态中,还是能看出她内心的紧张。
此番是富香初次过来主殿,并且她这还并非正常传召,而是被人拎着后领子带过来的。
她并不傻,就算是真傻,经过这么多年的增智阵惩罚,她原先那个有些迟钝的小脑袋瓜,也已被磨砺得灵活,能够从细节中发现很多问题。
在大殿上首,邹存没有给她反应,而是专注地端量着他面前的棋盘,看似入迷。
富香保持着躬身低头的姿态,神识微微扩散,然后就在邹存的棋盘旁,发现了两枚被旁置的玉简。
它们的顶端被分别拓印了仿似书架形状的络子刻痕,那是她现在合作的书肆商行标记。至于尾端,则被烙印了玉简的内容名称,其名字,分明就是她刚发行不久的最新话本。
富香的眼皮子颤了颤,迅速垂下眼睑,在心中思忖。
她觉得自己最近也没做错什么事,少宗主那边的惩罚她也领了,灵石她也分了,莫非宗主是在为少宗主找补?!或者是来劝她弃笔从武的?!
富香心中不宁,心下腹诽,又有些埋怨少宗主他们不够意思。
她都这么乖了,竟还将她给供了出来……
小半个时辰后,上首的邹存放下玉简,转头看她:“不用紧张,起身吧。”
富香恭谨地再行一礼,之后才直起身子,恭敬看他。
邹存轻敲了下桌面,上面放置的两枚玉简轻轻颤动,他笑眯眯看她:“可知我此番寻你过来,是有何事?!”
富香的眸光闪了闪,她当即垂下头,用自己在增值阵内学习到的知识,在尝试掌控主动权的过程中,减轻惩罚,避免损失。
“宗主,弟子愚昧,平日在宗内一直都行事谨慎,在宗外更是时刻谨记维护宗门名誉,除了有点爱写话本的小爱好,不好宣之于外,应该并未做过什么错事。
“但看桌上放置的这两枚玉简,不知可是晚辈此番发行的两本话本玉简中,有何不妥?!还请宗主指点,能改的弟子一定会改,绝不会心存半分侥幸,进行半分狡辩。”
她在说出这番话的过程中,言语真诚,笑容诚挚,姿态也放得极低,她尽了最大努力,去抹平双方可能存有的误会,安抚住邹存心头可能存有的怒气。
邹存见此,眉梢微扬,他端起一旁的茶盏啜饮了一口,之后才饶有兴致地看向面前这位貌似不笨的弟子,开口:“楚容,是本宗主的分.身。”
富香:……
富香的身子一抖,差点没能维持自己镇静的表情。
楚容是宗主的分.身?!
宗主的分.身是楚容?!
她的呼吸屏住,脑海瞬间空白。
那还真不怪少宗主他们将自己的信息泄露出去,实在是就她这个情况,也已经没什么挽救的必要了,还不如双手上交,直接送往了屠宰场比较痛快。
富香膝盖一软,当即跪在地上,颤声求生:“宗主,弟子错了,弟子都是无心的,完全不知道啊。”
说罢,她又特别机灵地补充,“而且此事,不仅弟子不知道,其他人也是不会知道的,只待此事过去,就定然不会有人提起。”
只要她将这个系列坑了,以后不再发行就行。
邹存闻言,弯起唇角:“富香啊,你这两本话本的发行时间,是在宗门的升等典礼之后。而楚容在无涯小世界做御兽宗分门主的消息,早在升等典礼时,就已在宗内宣扬得人尽皆知。
“哪怕现在,无人知晓楚容就是我的分.身,大家也都知晓那是御兽宗之人,指不定外面还有人猜测,说你是否与御兽宗有仇呢。”
富香:……
富香想象不出应对的措辞,直接匍匐在地,掩面大哭。
她错了,她不该因为惧怕被少宗主抓回,就没有回来参加升等典礼,少宗主对她的惩罚多温柔啊,她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地感到害怕呢?!
富香麻利地从储物戒指内掏出一枚储物袋:“这些都是弟子领取到的这两份话本的分成。”
只要能饶过她的狗命,她一分不要了。
邹存伸手,将那枚储物袋招入手中,随意探看了一眼,便扬起眉梢,面上的神态也是真切地放缓。
富香的心中松出一口气,肌肉却仍是绷紧,不敢全然放松。
邹存敲敲桌子,眉目温和地看向下方,直至富香将心中松出的那一口又绷回来了,方才沉声开口:“既你诚心认错,本宗主也不是不能给一个机会。”
富香仰头看他。
邹存:“你的这两份话本,我之前都看过了,文笔与用词之类虽然稚嫩,却有一种无可比拟的感染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浸。”
也正是因为这种感染力,富香的话本才能畅销,并为那许多的修士所喜,获得认同。
“你可有想过是为何?”
富香的动作一顿,眨巴了两下眼:能是为何?!不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再加上刚好走了个狗.屎运吗?
邹存:“这种感染力,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天赋,你能够恰好发觉,这本身就是一种运气。我刚好认识一位悟道前辈,拥有的也是这样的天赋,此番便可为你引荐一下。
“你若是争气,或许便有机会拜他为师,不仅可得到其话本构思上的指点,更可能走上其正在走的道途。”
富香的身子当即挺直,干咽了两口唾沫:“还、还有这种好事?!”
邹存唇角的笑意越发温和:“当然,福祸相依,休戚与共,在好处的尽头,也并非全是好事。”
殿顶之上,瀚银看着邹存眼底一闪而逝的精光,身子抖了抖。他现在越发感觉,邹存这家伙在坑人上很有一套。
虽然这饼是真的,但里面夹杂着的刀子却是一点也不少。
无论富香最终能否完全达成邹存的期许,他都感觉这小丫头要有得熬。
主殿之外,敲了半天殿门,却没有得到一点反应的祝善道人:……
他摩挲了两下下巴,沉吟思忖,半晌,又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喷嚏。
祝善揉揉鼻尖,诧异地小声嘀咕:“这热闹这么厉害的吗?连我都不让看。”
自从那次黄阶增智阵关闭以后,富香就再也没有回过乌雁峰。
三花等人倒是偷偷寻过瀚银,尝试着询问过消息,但最终除了知晓富香暂时离开宗门,需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回归,就再也没有其他讯息。
古喜喜对此,心头有些发痒:“就一点也不能说吗?”
瀚银笑眯眯摇头:“不能。”
说罢,他似乎觉得她抓心挠肺的模样好笑,又笑着补充,“想想祝善道人最近都在忙什么,你不想步上他后尘的话,最近就最好老实一些。”
古喜喜瞪大眼睛:……这真是一个好严重的威胁。
但不得不说,这也很快地打消了她的好奇心,总归富香性命无忧,最多就是受点教训,应该无碍的……吧。
时间,就在楼青茗的自律闭关中,一点点地滑过。
五十三年后,密室之内灵气浓稠,形成了一条漩涡,向着盘坐在中心蒲团上的女修飞快涌去,在其绛宫内并蒂莲花的沙沙摇晃中,迅速向其体内聚集。
一切修炼都在正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就在此时,端坐在楼青茗识海内的佛洄禅书缓缓睁眼,他伸出手指,大概掐算了下时间,便甩出木鱼锤,在楼青茗的识海内轻轻敲击了几下:“时间差不多了。”
再不出关,就要赶不上班善与霍玲的道侣大典了。
在他的话音落后,楼青茗周身的灵气倏然一顿,之后就逐渐从一开始浓稠的灵气漩涡,向周遭溃散,直至半晌,密室内的灵气恢复平静以后,楼青茗倏然睁开双眼。
“时间过得好快。”她低声感慨。
佛洄禅书哼出:“不是时间快,是你的参悟太慢了。”
楼青茗:……
面对如此指责,她明智地选择了默不作声。
经过这些年的闭关,她的修为平稳上升,在上一世化神心境、与这一世满纯度的相生灵根的帮助下,一路平坦,几乎未遇瓶颈,稳稳地触碰到了金丹后期巅峰的边缘。
距离真正抵达金丹后期巅峰,也只是时间上问题。
识海禅池内的禅意,经过多年参悟,更是浓厚与雄壮了不少。
只是可惜,这些年对着佛洄禅书复刻回来的资料参悟,愣是没能参悟够其中五分之一。看来之前她预估的百年时间,倒是高看了自己。
楼青茗微微叹息,睁开眼睑,从储物袋内取出震颤中的玉简,大概看了一遍,而后微微扬眉,便起身整理了下形象,走出密室。
庭院之内,三花、金卷正与三黄一起,玩着百玩不厌地捉迷藏游戏,窦八鑫则与若锦坐在一旁的枝头上,饶有童心地出言捣乱,凑着热闹。
楼青茗见此,不由好笑地走至灵果树下,开口:“这知道的,会说你们两个是在观战,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在陪着一起玩呢。”
看看这捣乱捣得,有多开心。
若锦闻言,当即笑着反驳:“茗茗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我们这自然是在陪着玩啊,我们还没长大呢。”
窦八鑫赞同点头:“没错,我们的年龄都还小呢。”
楼青茗:……老黄瓜刷绿漆,这还装上了。
不过对于窦八鑫,她也不是很敢生怼,只是轻啧了一声,便开口转移话题:“我先出去一趟,去趟待客峰,你们就先在这里玩。”
三花连忙询问:“是去见谁啊?!是谁过来找你?!”
三黄歪着小脑袋,附和:“叽叽叽……”
楼青茗好笑地揉了揉三黄脑袋:“是滕家的访客,滕跃涛前辈,还有滕仲生。”
之前她在与他们交换过消息玉简后,就在中间牵线,让他们与白鹿谷的前辈见过了一面。
至于地点,则选在了瑞莒城的贺楼酒庄,在那里由贺楼族人亲自监督,全程都在控制范围之内,没有发生武力冲突。
滕家给了白鹿谷一大笔赔偿补偿,白鹿谷则将那位功德不菲的娃娃脸男修交还给滕家,可谓过程圆满。
这些年,滕家在带回那人后,也尝试了不少方法,却都无法将其从幻境中唤醒。最后不得已,才会赶来御兽宗,从楼青茗身上,寻求另外一种解决方式。
窦八鑫等人恍然:“是他们啊。”
“这过来的时间还挺晚。”
“可能原先是自恃家族底蕴吧,但是显然,这种由飞升大能设下的阵法,当真不是下界之人,能够轻易化解的。”
想当初的楚裳,也是将普罗带回玄天宗尝试了很长一段时间以后,又不得不将人带来楼青茗这边。
“可用我们与你一起?”
楼青茗:“无需,我叫上了依依,还有待客峰上的喜喜,足够镇住场子。”
此时,依依也卡着时间从执法峰赶回,甫一踏入院落,就将目光落在楼青茗身上:“少宗主,依依回来了。”
楼青茗:“那咱们就走。”
等两人离开后,院内之前还在玩捉迷藏的三花几个,也停下了动作,金卷解开眼皮上的封印,回头看向三黄:“怎么了?”
三黄:“叽叽叽叽。”
三花短暂地沉吟半晌,就将懵懵的小黄鸡往自己背上一叼,开口:“咱们也去待客峰上看看。”
金卷:“好吗?”
三花:“咱们就在外面守着,不进去打扰,应该没有问题。”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它们之前却听说了,茗茗准备从滕家口中打探一些宗内未曾记载过的隐秘。
包括天畔角池的归属,丹道王家的讯息,以及修真界中,是否存有什么比较著名的、谐音为九的世家……
这其中的每一项都戳中它的好奇心,让它心痒难耐,就连在洞府老老实实地待着等待,都有些等待不及。
半晌,若锦拍手:“那行,咱们就一起过去。”
窦八鑫闻言,默契地用耳垂碰了若锦的手一下,轻身跃下枝头,轻啧笑道:“那咱们走。”
待客峰上,滕跃涛与滕仲生在与古喜喜说过请求后,就一直等在御兽宗为他们安排的院落之内。
那位之前他们从白氏族人手中赎回的娃娃脸男修,正一动不动地站在一侧,眉宇平静,表情舒缓。
他从被赎回来之前,是什么样,被赎回来之后,还是什么样。
他们凭借着滕家强大的人脉,分别去过丹道王家、阵道臻家,就连感觉没什么用的符道邴家,都顺道一起去了。
但这么多年过去,他们经过了这么多的努力,却始终没能解决。
最终无法,他们不得不放弃挣扎,转路来了御兽宗,寻求楼青茗的那枚仙器,帮忙出手解决。
滕仲生这些年,面上的寒霜挂得越发得重,他原本只是个假装冷漠的器师,现在却远远看去,却已越发似个冰坨。
“老祖,您说这种解决方式,当真可以吗?”滕仲生在冗长的沉默后,缓声开口。
相比于他的忐忑,滕跃涛的神态很是平静,他伸手在他额头上轻弹了一下,长声叹息:“傻孩子,现在于你祖父而言,并非是能否可以的问题,而是咱们是否还有第二种解决方法。”
很显然,这几十余年的验证,他们得出一个结论,并无。
能够品阶直逼仙器,并且还恰好拥有暂时改变人思维方式、让他们走出幻境的,就只有楼青茗的那一位契约圣器。
他们倒是尝试找过几枚专门破除幻境的器灵,可惜最后都是失望而归。
滕仲生眸光闪了闪,他侧头,看向旁边那位与他五官极为相似的娃娃脸男修,没有应声。
半晌,他也叹息一声:“我还以为,他不会回来了呢。”
滕跃涛好笑哼声:“都和你说了,你祖父并非这般的人。”
一位心性稍微正常的修士,都不可能因为独子没有灵根,而抛家弃子,离家出走。
当初他们都猜测,滕炯辉之所以离开,是因为想为独子寻得灵根的代替物品,只是最后因为他一直久寻未归,又与族人断了联系,这才让猜测转了方向,变了味道。
滕仲生垂下眼睑,思及家中常年郁郁、就连延寿丹都是祖母给逼着强咽下去的生父,轻唔了一声,没有对此再进行讨论。
楼青茗她们过来的速度很快,一经进入,就先与滕跃涛行了一礼:“晚辈楼青茗/依依/古喜喜,见过前辈。”
滕跃涛与她们亲切颔首:“楼少宗主,依依神兽,久仰大名。”
古喜喜作为现场唯一一位没被点名的修士,全程表情平静,好似对此完全不在意一般。
“楼少宗主,想必你也知道我们的目的,那么具体的治疗与条件,就还请直言,只要能够办到的,我们定会想办法去办。”
若是办不到的,他们也可再行商议。
楼青茗爽快应声:“前辈放心,我们想要作为交易的,倒并非什么难办的,只是想从您那边获得一些讯息罢了。”
滕跃涛眸光微动,引着她们来到石桌旁落座:“那你们倒是问对了人。”
要说在太许小世界中,哪些势力中掌控的消息最全,那就只有四大上古世家莫属。
就比如说他们滕家,光装纳有各类消息玉简的阁楼,就占据了两个藏书阁的楼层,就这,还是不断更新换代后的,他们在离开族地进行历练前,都需去将里面的消息玉简阅读一遍,做到心中有数。
这便是存世已久世家的底蕴。
滕仲生为在坐的几人斟上灵酒,摆上烤灵鸡,又在依依与古喜喜身前,分别摆放了枚装纳灵食的储物袋,明显在过来之前,滕家就对她们的吃喝喜好以及用餐习惯,做过了调查。
一番举动,简单而直率地讨好了三个人。
依依多看了滕仲生一眼,眸光微动,复又垂下了视线。
“楼少宗主可尝尝这烤灵鸡味道如何,是我们族地内的一位灵厨所烤。”
色泽焦黄的烤灵鸡被摆放出来时,还冒着热气,明显是刚出炉时,就被装纳起。
对于这位前辈的好客,楼青茗自然笑着捧场。以她现在的体质,别说是吃烤鸡了,就算吃毒药、或蛊虫,都不一定能在她体内留存下来。
更何况这次滕家有求于她,被摆出来的,肯定不是毒药。
循着滕跃涛的意思,几人执起酒盏,一边进食,一边将最终条件进行商定。
“四大世家的消息,我这里确实能够提供,但具体提供到什么程度上的,可有具体要求?”
楼青茗就笑:“也不让前辈为难,您看着给些就行,只要是真实的,并且是在我御兽宗内没有留存过的消息,都可。
“至于更加详细的,我们自然也想要,但也不会索要全部,您就随意挑出一个世家,进行详细补充一下就行。”
关于说话技巧,楼青茗在过来之前,也有仔细地思考过。
修真界皆知,器道滕家与丹道王家的关系交好,为防她单一将王家挑出,会引起滕家的警惕与不满,她在此番开口时,便选择了这种宽泛的要求方式。
如此情况下,她便有四分之一的概率,能拿到王家的消息。
而根据方才滕跃涛提及王家时的表情,她觉得这个概率又提升至了二分之一。
旁边一直端着酒盏饮酒的依依,也以暗号的方式,验证了她的猜测。
滕跃涛闻言之后,在短暂地沉吟了一会儿,轻笑开口:“那就给你王家的吧,王家作为修真界的第一大世家,资料比较丰富,稍微多给出一些,也不会对他们伤筋动骨,无甚损失。”
楼青茗笑吟吟点头:“这自是最好不过,我们御兽宗关于王家的消息也少得很,想要多充实一些资料。”
楼青茗:看来器道滕家与丹道王家的关系,也没有咱们想象中的那般好。
依依:背后应该另有隐情,他们双方明面上,应该依旧如故,但暗地里,却好似有什么让滕家不悦的龌龊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