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他尝试询问。
此时臻荒衣的面上依旧是苍白的,伤势也没有完全恢复,但他周身的灵气对比之前在三十六柱外狱时的,却已经平稳了许多。
脱离了危险,保住了根基,原本已是他在被抓住后,能够接受的最好结果。
但现实却证明,他的运气却还能更好一些。
只是原本心间幸福的欣喜涌动,在见到眼前的楼青茗后,不由微微停滞,浮现出了些许微妙之感。
在他印象中,楼青茗无论遇到何事,都是处变不惊的,脊背永远挺直,给人一种可以信赖并交托后背与生命的气场。
他觉得,即便她当真遇到了什么挫折与困境,她的表情也应该更加内敛与稳重,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的,这般的……
臻荒衣看着眼前的女子,一时尚未理清头绪,床榻上的楼青茗却已然整理好了心情,抬头与他笑道:“也无甚大事,就是最近外面发生了点事,让我空欢喜一场。”
“哦?”臻荒衣当即被分散了心神,他来到她身侧坐下,对上她那双漂亮的狭长眼眸,手指禁不住在她眼尾漂亮的醉红上轻轻摩挲,心头原先微降的欢喜,再次汩汩冒出,让他的眉眼都不由柔软起来。
直至被她伸手撸下,他才轻笑着把玩着她的手指,认真询问,“是什么样的消息,让你这般失望?”
楼青茗垂首扫了眼他宽厚的手掌,任凭他动作,语带宠溺:“这处族地内,最近进入了外来者,对方貌似在这里闹出了不少动静,让最近此处修士的心态都有些浮躁。
“我原本以为,这应是咱们能够逃离的最佳时机,但我最近出去外逛的这几日却发现,这处族地内的看守不仅没有半分疏漏,反倒更加严密了。”
臻荒衣闻言,心头也不由带出几分怔忪:“这样啊,那倒确实可惜。”
他之前也想过出去探索,但他现在重伤未愈,修为放在此处,也不算多高。在几次出去,都差点被人发现并追踪以后,他就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念头,只一心在此处休养,不给楼青茗添加麻烦。
也正因为有了这几次被劝退的经历,他才更能够想象得到外面的艰辛。
“你辛苦了,抱歉,我帮不上你。”
楼青茗反手将他的手握住,侧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看着他晶亮的双眸,饶有兴致地扬起眉梢:“无碍,总归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来就是。在这之前,你也尽快将伤势养好,以期随时面对离开的时机。”
至于他伤势的调养方法,臻荒衣面上不显,耳垂却已缓缓染上几许薄红。
楼青茗轻笑一声,也不再逗他,只收敛了神色,将她最近探知到的族地地形,与臻荒衣逐一分享。
在她舒缓的讲解语调中,臻荒衣的视线下移,看着她明亮的眼神,心思不由浮动。
自从一年多前,他被不知名的修士抓捕,被下过药、并经历过强行采补后,人生骤然跌落低谷。原本以为他接下来将会道途无望,自由无门,却在又一次被打晕、强行带走时,偶然遇到了误入此地的楼青茗,被她所救。
并在又一次药性发作后,成就了两人之间的阴差阳错……一切恍若梦里,让他心生欣喜,又忍不住生出几分虚幻,总觉得一切轻飘飘的,触不到几分真实。
即便在此之前,他已用各种方法验证过,就连他此刻藏匿着的洞府四壁,都有酒蝶白雾遮挡,变相证实了她的身份,他心头的这种患得患失,也没有完全散去。
臻荒衣垂首,从储物袋内取出一坛子飘灯庭酿。这是上次他们见面时,楼青茗赠送给他的,他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一直没怎么舍得喝。
他伸手给她倒出一杯,楼青茗伸手接过,就看着他笑:“你这算是借花献佛吗?”八壹中文網
臻荒衣心头的空落陡然散去,笑意舒缓:“只要你不介意就行。”
几杯酒盏下了肚,未过多久,他的心头便逐渐燥热,就连神智也开始走向混沌。
他知道,这是他体内的药效又要发作的前兆。
每当他处于如此状态时,都会觉得眼前的女修仿似月下仙子一般,美得惊人,让他心头震颤。
今日,或许是因为之前心头的怪异之感,他鬼使神差地将她抱住,在她耳畔低声呢喃:“这次咱们若当能离开,那之前你之前拒绝我的历练请求,就总能应下了吧。”
楼青茗指尖在他眉宇间轻轻摩挲,之后一口咬上他的唇:“这个时候,就暂且专心一些。”
之后,帘帐飘摇,光影破碎,周遭的温度开始升高。
没有得到确切验证的臻荒衣心头再次空落,直至最后,在身体与思想的极度轻松中,逐渐走向沉迷。
恍惚中他想着,若是之后,与他一起走在修真大道上的当真是楼青茗,他完全可以放弃之前的道途打算与人生计划。
只要这一切不是空的,不是镜花水月……
“你之前拒绝我的历练请求……”他神思不清地呢喃。
“可以,都依你,尽数应下。”
数日后,臻荒衣再次从这次的双修中苏醒过来后,身边早已没了人影。
他躺在床榻上沉吟了半晌,抬起手臂,遮住眼帘,让走远的理智再度回归。
都依你,尽数应下……昨晚楼青茗的应答话语尽皆在耳。
但事实上,上次见面时,楼青茗压根没有拒绝过他的历练请求,因为当时,他是以交易的方式,将这个请求提出来的。
不期然的,之前楼青茗面上偶现出的那一点违和郁卒、与眉宇间的娇嗔,又重新映入脑海。
他不是很愿意去想,自己受到欺骗的可能,但凡事都有万一,若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臻荒衣挡在眼帘上的小臂,青筋隐现:若都不是真的,那他与楼青茗之间,就真的是全无可能了。
想至此,他又不禁哂然一笑。在此之前,他绝对不会想到,都到了这种时候,他最关注的竟不是自己的无情道,而是楼青茗……
半晌,臻荒衣终于调整好心绪,缓缓放下小臂,眸色幽如深渊。
他起身坐起,整理好衣衫,先是内视看了眼仍旧栖息在丹田内的、由母亲祭炼而成的本命剑,又凝神看向腰间的储物袋,轻轻摩挲。
若她真是假的,那么无论是她谁,坏了自己的梦想,断了他的期望,她都要死!
*
另外一边,由于这次贺楼杪夏在琴露的结界空间内,闹出的动静非常之大,那里原本就分外严格的手令审查程序,在此之后,变得越发严格。
三花躲在每层传送阵的角落,前后共待了三个多月,才一层又一层的,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走出了那处毒雾扩散的空间,呼吸到了外面的空气。
在它终于重获自由的这一刻,它的心情毫无疑问是雀跃的,几乎没有多少迟疑,它撒开腿脚就往它目之所及的一处隐秘角落奔跑。
等它终于寻到一个合时宜的安定地点,才钻回皇楼空间,去里面短暂进食。
面对大家的叠声恭喜,三花一边吃,一边自豪感慨:“咱们这次也是运气好,不过此番出来,确实是不太容易。”
在此之前,它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一个地方隐匿身形探查了一年多,竟还只探查了其中的两个地点。对比丹道王家族地的真实面积,可能就是九牛一毛,甚至连百分之一,都没探查到。
“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贺楼杪夏:“先去寻息壤,之后看看情况,若是有可能,就多干上几票再走。”
若是没有,他们就赶紧地离开这处地界,回他们贺楼氏在这处小世界内新圈定的地盘。
三花连连点头,表示明白,小黑豆眼环视了一圈,看向一旁的朱笼。
贺楼杪夏却是见到这个就来气,她一脚将倒挂着的鸟笼,给踹到了一边,任凭里面的一人一鸟狼狈滚动,啧声开口:“都是些不中用的。”
这朱笼内的两个,一个被下了层层禁制,不能言说太多东西;另外一个,则是从肉身到灵魂,都向另外一个人效了忠,真想逼迫她吐露出点什么,就是要让她的灵魂撕裂。
所以,她直接给里面那个叫做琴露搜了魂,现在其人已傻,魂魄已散开了大半,只留下了初始本能,也不知之后能否有恢复过来的一天。
“他俩能够提供的消息,还没有我那丹炉朋友,能够提供给我的多。只能说聊胜于无吧,带回去,一个勉强做个造血供体,另外一个,给我打造花园。”
她现在就觉得,对方神府内的那片粉红花海布置得浪漫且漂亮。
三花见她眉宇间神态危险,也不敢再多看,只是看了眼不远处坐在窦八鑫肩头的若锦,小声开口:“若锦你稍后,要不要再跟我一起出去透透气?!”
琼家族地之前还养过噬酒蝶,指不定他们还会在这里,遇到在什么放置酒蝶白雾的族库,跟着捎带上发上一笔横财。
若锦略作思忖后,兴奋应声:“也行,那稍后我便与你一起。”
窦八鑫看着他们两个自顾自地做下了决定,不满地捏了捏若锦前后晃荡的小腿儿,哼声笑道:“那我呢?”
若锦歪头:“要不你跟着一起?”
窦八鑫这才舒缓下眉梢,将双手枕在脑后:“既然你都邀请了,那我就却之不恭。”
说罢,他又用脸颊蹭了蹭若锦,示弱补充,“刚好现在这边的外来修士,不再用我看管,我也能变小,就和你们一起出去打发打发时间。”
若锦被他蹭得身子左右摇晃,哈哈笑道:“行行行,都依你,但是稍后可记得要藏好些。”
不远处,楼青茗听着他们的探讨,不由轻笑出声。
楼青蔚检查过静重的状况后,心情舒缓,小声地询问她:“咱们之后就是要回去吗?”
楼青茗轻轻点头。
现在,想营救的人都营救出来了,她心中确实存有归意。
俗话说得好,趁好就收,猖狂必失。他们最多在这里再多弄点息壤,就已经可以踏上归程。
“你这些年辛苦了,等回去之后就再好好修养一段时间。至于静重师叔这边,也不用着急,残肢修复类的丹药,宗门的兑换塔内都有,贡献点若有不足,我可以垫付。”
她现在别的不多,就是贡献点多。
楼青蔚心头轻松,看着她眼底的关切,回头看了一眼,确定莫辞已不在外现身,干脆伸手将她一把抱住:“谢谢茗茗。”
楼青茗伸手将他过高的脑袋顶往下按了按,调整到自己感觉舒适的姿势,之后方才笑着回应:“你是我的胞弟,我此生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这点小事,可无需言谢。”
楼青蔚轻笑一声,声音略哑:“那我要永远都做茗茗最亲的亲人。”
楼青茗哑然失笑,轻拍了下他的脑瓜顶:“好小子,野心倒是不小。”
“这个又怎么能算是野心?!不行吗?”
“放心,只要你活得久,就什么都能看到。”
“那我们可就说好了。”
“小小年纪,别想太多,还是寻思着什么时候晋阶,要比较重要。”
……
次日,等三花出去以后,往曾经那处息壤湖心方向前进时,就发现了这次沿途的变化。
路上巡逻的修士数目多了,一些香味浓郁的关键地点,其内外的修士人数,更是多到里三层、外三层,让人远远看去,就不由生出忌惮,也让那些地点更加明显。
很显然,丹道王家对他们之后可能的前进路线,做出过判断。
为了防止他们不出现,还特意在人数上做出了区别,以进行昭示与引诱,可以说,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了。
三花看到这里,确实很心动,但它却只是在心中想想,就继续头也不回地往息壤所在地冲去。
没有让他们得逞,更没让任何人等到它的出现。
当三花路过一处荒野群山时,藏匿在三花鸡毛下的若锦,偷偷拽了拽它的羽毛,提示它那个方向,有酒蝶白雾。
对此,三花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就继续前行。
在三花的鸡毛下,若锦疑惑地歪头看向窦八鑫。
窦八鑫好笑地与她做了个鬼脸,将人逗乐后,就把她揽了过来,整理着她头上微乱的发丝,顺便在玉简内,给她写道:“可能是想稍后再来看,不要着急。”
这里地处偏僻,巡逻修士的人数更是少于其他地点,是个非常适合躲藏的清幽去处。
等离开湖心之地,再行过来,既能打乱追踪者的视线,也是个打发时间的不错地点。
若锦迟疑点头,很快,她便将此间疑惑放下,晃荡着小腿,继续专心看向外面的景象。
丹道王家族地之内,那处息壤孤岛所在的湖心周围,倒是没有多少巡逻修士。
它们就在这里被光明正大地放着,仿似不会有人对之展开觊觎,也仿似对其的安全全无烦忧。
三花行至湖畔之后,左右端量了一圈,就没敢再继续往前。生怕因为自己的行动轨迹,在湖面上留下什么湖波涟漪,而被人发现。
它小心地绕着这座宽阔的巨大灵湖转悠了一圈,之后才重新回到皇楼空间,询问:“怎么样,适合动手吗?”
楼青茗小心地收回荡在外界的并蒂涟漪,回答:“岛屿下方有固定与反弹阵法,其等阶很高,我暂时看不清楚。”
贺楼杪夏活动了下手腕,应声:“不怕,再高的等阶也有我在。”
不行她就能削掉多少是多少,分次收拢,全部拿走。
或许在上古时候,贺楼氏的息壤能够保证每位体质觉醒者人手一份,但是之后,随着贺楼氏遭遇的连番打压,以及之后生活发展中,经常遇到的争抢息壤的黑手,后期的贺楼氏,虽生活与修炼资源不缺,但息壤与万年酒髓这些必备的压箱底库存上,却是当真稀少。
她甚至还经历过,一整个族群,都只有那么一两份的情况。
故而在此番醒来后,她听闻族内息壤缺少,并没有多少意外。此刻更是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势在必得。
贺楼杪夏回身,看向身边依旧保持着一张冷脸的冰蓝色丹鼎,询问:“我要出去收取息壤,你能帮忙吗?”
清冷少年缓缓抬眼,无视一旁三足酒盉与鎏金葡萄镜的探究目光,应声开口:“我倒是想要帮忙,但是在时间的停驻过程中,我并不会存有多少意识。”
贺楼杪夏一拍他肩膀,与他娇俏眨眼:“放心,你只要打开心扉,愿意任我施为,就定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清冷少年:……明明是很正经的话语,他却在她的眨眼过程中,飞速想歪。
“可以,那就相信你一回。”最终他如此开口回答。
坐在不远处的古喜喜心有不甘,她往楼青茗身边凑了凑,小声开口:“这些东西,原先不是说好,让我收的吗?”
她感觉她的吸取能力也很强啊,还不用借助外物。
楼青茗麻利安抚:“放心,若是这次老祖没有收拢完,下次就让你来。”
古喜喜:……哄小孩玩呢吧这是,她怎么就听得这么不开心呢?!
等贺楼杪夏与冰蓝丹炉商议完,又与楼青茗约定完暗号后,时间便倏然停驻。
贺楼杪夏带着冰蓝丹炉一起,钻出了皇楼空间。
贺楼杪夏的身法很快,她一现身外界,绛宫涟漪就将湖心位置的那座孤岛探查完毕,将其下所设的防御与反击阵法,更是瞬间映入脑海,看得差不离。
她在心中轻啧了一声,当即控制着手中丹炉变大,向着下方的假山,就倏然下扣。
冰蓝色的丹炉一经变大,便仿若庞然大物,直接将下方的假山整个罩在底下,对其进行着快速旋转,与高速吸取。
而在此期间,贺楼杪夏手中的长剑也同时劈出。
眨眼时间,接连百剑,以强攻的方式,损毁了湖心之下的大半阵纹,为上方吸取假山的冰蓝丹炉,减缓了压力,缩短了时间。
在此期间,被她砍断劈斩的假山残块,更是在四处砰溅的过程中,被上方笼罩的冰蓝丹炉吸走,看得贺楼杪夏心头舒爽,眸色晶亮。
贺楼杪夏一边在心中快速计算着这些掉落的假山残块,能够在之后凝出多少粒息壤,足够多少人使用,一边将手中的长剑再次劈出,为上空的冰蓝丹炉助力。
却不想就在此时,远方的天际,遥遥飞来两道身影。
贺楼杪夏的心神一滞,当即在这座湖心之上,撑起了道韵结界,为里面暂时受她所控的冰蓝丹炉,提供更长的收取时间。
此时,她没有时间去思考现在的时间停滞了,那边的两人为何还能够移动,但是,这里的息壤,她是无论如何,都要全部带走!
天际的两道身影,眨眼间已近到眼前,在他们过来的瞬间,前后数百道攻击就已劈砍而至,在湖心上方发出轰隆隆的巨大响声。
贺楼杪夏对此,全数迎击,并在此之外,顺手向着丹道王家周遭的族地,发起了无差别攻击。
这两人妨碍她拿息壤,她就要让周遭所有的丹道王家修士陪葬。
她出来的时间虽短,但方才那短短功夫,却已经看清楚了哪些地方是丹道王家族地的聚居地,她的接连数百下杀招出去,若是无人接住,那下面的成千上万族人,就要瞬间化为须有。
端看这两人会不会心疼。
而事实证明,她想得确实不错,如此巨大数目的杀伤性招数,一旦全数落实,丹道王家的中下层修士,定会在未来的千年内,迎来短暂空缺,甚至是出现断层。
她无所谓,但是他们赌不起。
两人的身形当即飞移,侧开身子就去接由她之后挥出的、仿若天女散花一般的强劲杀招,一时间,大片仿若蛛网一般的裂纹,在空中瞬间出现,循着她杀招飞窜的轨迹,高速旋转、扩撒。
在如此情况下,不少尚在怔愣中的低修为修士,在无知无觉间,就瞬间殒命。
即使那两位修士出现得及时,死亡数目也在所难免。
而贺楼杪夏则趁着两人离开的短暂时间,将攻向她的杀招挡下大部分,剩下的小部分她连管也未曾管,只用周身的道韵结界,硬拼着它们的近身,飞身将下方飞窜回来的冰蓝色丹炉接到手中。
再然后,她的身形倏然一闪,化作了数百道残影,在那两位大能回转之前,向着各个方向,飞快地消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