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院办老师的电话时,单岑刚刚停下车。
他接起。
那边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道:“单老师,因为早上论坛上的视频,院办这边接到了许多举报邮件,要求撤销你参选优秀教师的资格。鉴于你之前也提出过退出,为了减少影响,所以院办研究决定,暂时先撤下你的名额,你看,可以吗?”
“当然,我们会对外说是你自己自行退出的。”
单岑垂下眼睫,“好。”
院办老师处理解释了一早上这事,烦躁得不行,现在单岑这么好说话,心底的郁闷终于去除了一点,“谢谢单老师。”
“不客气。”
“等等。”单岑突然叫住对方,“我退出后,补上的人会是谁?”
院办老师看了一眼名单后,说:“大概是张琪张老师。但也不确定,需要开会后决定。”
单岑若有所思的挂断电话。
他推开车门下车。
一阵清淡的花香飘了过来。
他循着风吹的方向看过去,花园一角的蔷薇映入眼帘,花团锦簇,开得正好。
他抬步走过去。
季伯正在修剪后院的花草,听到声音过来,就见单岑站在前院的蔷薇花前,微微倾身去看一枝花,神情专注。
男生皮肤白皙,鼻梁挺直,双唇微抿,安静的模样仿佛已经和那一丛丛红色的蔷薇融为一体,就像是画中的景象。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老爷年轻的时候。
季伯无声叹了口气,随即露出一抹笑意来,浑厚的声音里带着惊喜,“小少爷,您回来了?”
单岑听到声音,站直了身体,他抿唇笑了一下,“季伯。”
季伯往旁边看了看,没见第二个人,“林少爷没和你一起回来?”
“他上班。”单岑不想说太多,干脆换了话题,“蔷薇是不是长虫了?”
说到这个,季伯也很郁闷,他摘下头上的草帽,说:“是,前段时间下完雨后就一直在长虫子,抓了也不见效,不过昨天已经找人来看过,说没什么大问题,撒了药,过几天就能好。”
“辛苦了。”单岑说。
现在整个苏家宅子除了过来保障安全的安保人员之外,里里外外都只有季伯一个人打理。
单岑不想他太辛苦,建议道:“家里花草多,可以请两个人过来打理。”
“不用,我也不辛苦。”季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乐呵呵道,“我现在也不用照顾你们,每天不是吃就是睡,也就照顾照顾这些花花草草。”
单岑想了一下,说:“不然这样,我联系人定期过来维护,其余时间您看着打理,这样行吗?”
季伯刚想拒绝,就听单岑接着道:“一个月来两次。”
他思索了一下,点头应下,“行,人我自己找。”
在找人上季伯是毕较在行,单岑没反对,但还是道:“不要骗我。”
季伯:“……”
“我会不定期抽查。”说着,单岑抬脚往宅子里走,“前段时间送过来的那幅……”
“已经放到老地方了。”季伯敛去了脸上的笑容,抬脚跟上去,“老爷这下是真的瞑目了,你妈妈也能放下心病。”
单岑未置可否。
季伯也知道单岑心里不好受,便换了话题,“难得回来一趟,晚上在家吃吧?把林少爷也叫过来,季伯给你们做糖醋咕噜肉和和东江酿豆腐,还有小点心。”
单岑的脚步稍顿了一下,说:“不用了季伯,我忙完就走。”
“这么急啊?”季伯脸上露出失落。
单岑想了想,“那您做点点心,我带走。”
“行行行,”听到单岑说要点心,季伯高兴得不行,忙不迭应下,连去厨房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你忙你的,我做好了叫你。”
“好。”单岑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转身去了收藏室。
打开指纹和密码锁,一条走廊出现在面前。
走廊两边的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画作。
单岑抬步走进去,大门在他身后应声关闭。
他中间没做任何停留,直接走到了最里面,那个空了许多年的位置已经被初雪图重新覆盖。
春夏秋冬四图,在分别十年后,终于完完整整的归位。
十年前的那场大火,仿佛就在昨日般。
屹立了数百年,让无数人仰望的苏家大夏,一夜之间,轰然倒塌。
那晚过后,外公牵着他的手,站在一片废墟前,说:“苏家,存于心。”
单岑在画前站了许久才拿出手机,拨通了单意的视频电话。
几秒后,单意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岑岑?”
“嗯。”单岑微微垂着眼眸,平日里清冷的神情透着一丝柔和,“妈妈呢?”
“出去了。”单意说,“跟几位朋友出去采风,说要画山羊。”
单岑微微挑了下眉,“山羊?”
“对。”单意说着也笑了起来,“说是最近社团的主题是要画动物,你妈妈选了山羊。”
“挺好的。”单岑说。
他妈妈就喜欢一些可可爱爱的小动物,选择画山羊一点都不奇怪。
“嗯。”单意盯着单岑的镜头看了看,疑惑问道,“你那边怎么那么暗?你现在在哪?”
单岑调整了一下镜头,“我在收藏室。”
“……收藏室?”单意怔了一会,随即反应过来,“你把画放回去了?”
“嗯,您要看看吗?”他问。
单意沉默了半响才道:“……好。”
单岑调整了后置摄像头,让单意看到墙上的画。
镜头从春到冬,最终停留在初雪图上。
手机摄像头的像素很好,将墙上的画拍得毫发毕现。
看着完完整整的四幅画,单意眼眶发热。
半响,他抹了抹眼角,沉着声说:“你外公地下有知,也终于可以安心了。”
“嗯。”单岑抿唇笑了下,“妈妈也可以放心了。”
说到妻子,单意神色松快下来,“你再给我拍一遍,我录下像,等她回来了,我就给她看看。”
“好。”
单岑再次举起手机,这次移动的速度比之前更慢了一些。
录完视频,单意道:“岑岑,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别太执着。当年的事情,也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单岑坐到椅子上,视线刚好落在墙上的画上,“只是图个心安而已。”
“你知道就行。”单意知道单岑主意正,就没再多劝,转而问起了其他的,“林陆最近是不是很忙?”
单岑想了一下,林陆最近都按时下班,应该不算太忙,“还好。”
“那怎么最近都没有打电话过来?”单意道。
他怕林陆忙,也没敢打过来,“你妈妈昨天还问起了。”
单岑微微征住,握着手机的手指也不自觉的握紧,他疑惑道:“他平时会给你们打电话?”
“会啊!”说到这,单意突然对单岑不满起来,“人打电话可比你勤快多了,一星期一次,几年都不带断档的。也就最近这一个月没有,我以为他忙。”
一星期一次?几年?单岑喃喃道:“过去一年都这样吗?”
“嗯,一直都这样。”单意突然恍然大悟,“他不会是因为我上次说的话生气了吧?”
想到当时林陆的语气,单意觉得还真有可能。
单岑心里突然变得酸酸胀胀的,他当然知道林陆不打电话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忘了,但他还是顺着单意的话问:“你说了什么?”
“我建议他,你们过几年可以领养一个孩子,他拒绝了。”
单岑:“……”
单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爸爸,我们……”
“我知道,你们现在不想要,”单意说,“我就是一个建议,要不要都是你们自己的事。”
挂断单意的电话,单岑又保养了两幅画才从收藏室出来。
一直待到半下午,单岑才拿着季伯准备的两大盒点心离开苏家老宅。
“哪来的点心?”
林陆一进门就看到了茶几上摆着几盘子小点心,看样子不像是买的。
“季伯做的。”单岑拿了一块马蹄糕,慢慢咬了一口。
软软糯糯,很q弹,口感极好。
“季伯?”林陆在脑子里搜索这个人名,但一无所获。
“嗯。”单岑伸手拍了一下某只没洗却想偷吃的手,“去洗手。”
“哦。”林陆乖乖去洗了手,回来后拿了一个烧麦开吃,边问,“季伯是谁?”
单岑嚼完嘴里的食物才说:“外公的管家。”
林陆愣了一下,他只知道单岑的父母都在国外,其他的都不记得了,“外公也在a市?我要不要去探望一下?”
“不用。”单岑垂下眼眸,敛去了眼中的情绪,“外公已经不在了。”
林陆很抱歉,“对不起,我忘了。”
“没事,很多年前的事了。”单岑抿了一下唇,指着桌上的香煎萝卜糕说,“这是季伯给你做的,你以前很喜欢吃。”
林陆:“……”
他看着上面的白萝卜,艰难的问道:“我以前喜欢吃的?”
“嗯。”单岑认真的点头,“以前你跟我回去的时候,季伯每次都给你做。”
林陆看看单岑,又看看萝卜糕,认命的夹起一块,脸上还要装出一副平静的表情来。
单岑看着他好似视死如归一样咬了一口萝卜糕,然后嚼了三下,吞了下去。
“……”
单岑将视线从他滚动的喉结上移开,故意问道:“好吃吗?”
“好吃。”林陆口是心非。
三两口吃完一个,又去拿第二个,“你为什么喜欢粤菜?”
a市虽说离粤不远,但菜式还是有区别。
“因为外公喜欢,所以家里从小就做的粤菜。”单岑解释,“季伯也是因为外公喜欢才去学的。”
大概是今天刚去了老宅,单岑突然起了倾诉欲,跟林陆说起了苏家的事情。
外公的母亲,也就是他的外曾祖母是香港人,出身厨师世家,从小就擅长各种粤式菜式点心,她自己又喜欢做,所以久而久之,就养出了一家子的‘粤式胃’。
只是外曾祖母去的早。
走得又突然,根本来不及传下厨艺,在那之后,家里就再没有人做粤菜点心。
后来见外公常常念叨,季伯干脆去了一趟广东,学了好几个月的厨艺才回来。
说到这,单岑笑了一下,“后来,从外婆到妈妈,再到爸爸和我,都很喜欢粤菜。”
“还有我。”林陆举手,脸上挂着很阳光的笑,“我也喜欢。”
“嗯。”单岑微不可查的弯了下唇角,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抹神采飞扬。
他记得林陆第一次跟他回老宅时,季伯也准备了许多点心。
因为味道太好,某人吃得根本停不下来,以至于后来吃完正餐,某人因为吃太多差点站不起来。
最后是被他扶出门的。
所以后来,林陆对粤式点心是有心理阴影的,不过每次还是很给面子的吃很多。
比如现在,明明最讨厌吃萝卜,但听到是季伯做的,还是咬牙吃掉。
林陆常常说他心软,但其实最心软的,是他才对。
“偷笑什么?”林陆突然俯身过来,淡色的瞳仁紧紧盯着他,带着一层浅浅的笑意,像是平静无波的湖面荡开的波纹。
单岑有些不自然的转开视线,“没什么。”
“是吗?”林陆挑眉,“我不信。”
单岑:“……”
“哦。”
“……”
说时迟那时快,林陆突然把小茶几往旁边一搬就扑过来,瞄准单岑的痒痒肉,上手就挠,边挠还边问:“说不说?说不说?”
“林陆!”单岑没想到林陆突然来这么一下,吓得直往后躲。
只是他本来就盘腿坐在沙发前,根本退无可退,只能往旁边去。
但因为太痒,手没撑住,直接倒在地毯上,林陆见状,下意识去捞人,但一扯一拉之间,人没捞起来,倒是把自己也带了下去。
等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交叠在一起。
两个人的脸近在咫尺。
仿佛只要再往前一点,就能亲到。
客厅突然安静下来,耳边只余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和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
怦怦!怦怦!
跳得很快。
单岑率先回过神来,他不自然的推了推身上的人,红着脸道:“你先起来。”
“……哦。”林陆难得的耳廓发热,他撑着手臂要坐起身,但撑到一半时,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他松了手上的力道,再次靠近身下的人。
他脸上挂着一抹笑着,眼睫微眯,很像是准备去偷鸡的狐狸,“你先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起来。”
“……”
单岑缓缓眨了一下眼,像是没听明白对方的话,“你说什么?”
“我说,”林陆看着近在咫尺,面红耳赤的人,很想亲一下,但他不敢,“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起来。”
单岑觉得自己可能幻听了,他冷着脸,“起来!”
“不起。”林陆直接耍赖。
“……”单岑脸都快黑了,他直接伸手去推,但林陆本身就比他壮,加上对方不配合,推搡间,人没推开,倒是唤醒了某些地方。
单岑:“……”
林陆:“……”
林陆耳尖都红了,他也没有想到自己那么不经撩,蹭蹭都能起反应。
但最近在公司装深沉装惯了,所以哪怕他现在的心跳都已经快要飙到一百八了,他的脸上依旧面不改色,还笑得一脸无害,仿佛那个情.动的人不是他一样。
“不动了?”他故意问道。
因为羞意,单岑眼里氤氲着一层水汽,像是千年寒冰化了一样。
他咬牙问:“什么条件?”
林陆收起玩笑的状态,眸光又深又沉,“以后有不开心的事情要告诉我。”
单岑被林陆的话惊到怔住,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看起来有些呆。
他自觉自己不是一个会情绪外放的人,脸上更是没什么表情,但在林陆面前却次次都无所遁形。所以他有时候会怀疑,林陆是不是在他身上装了情绪感应器,以至于才能每次都精准的捕捉到他的情绪变化。
半响听不到回答,林陆再次开口,“答应吗?”
单岑缓缓放松了紧绷的身体,他看着面前触手可及的眼睛,抿了抿紧绷的唇线。
“好。”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