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雕塑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门内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日头已经升起了，天高云阔，碧空如洗。
在这广袤的天地间，她的身形显得愈发单薄。
自小就清瘦纤弱，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师父怜惜她，对她疼爱有加，故而，一直不肯放她出师。
如果当年她跟晓星尘一起出山入世，现在，所有的事情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她在坚硬的石地上跪久了，膝盖火烧一般的疼。
她却觉出一丝畅然。
大概身体上的伤痛可以稍微缓解一点内心的巨恸吧。
“阿月。”身后，忽然响起一声熟悉的呼唤。
她没有回头，亦没有起身，倔犟地执意跪在那里，只轻声回道：“延灵师兄。”
延灵道人上前，想要扶起她，却被她执拗地缓缓推开，“师父不见我，我是不会起来的。”
延灵道人苦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师父她老人家闲云野鹤，居无定所，这不，半月前带着霖潇、泠秋二人，又不知去往哪处荒山寄居了。”
闻言，霁月浑身一凛，颓然地坐倒在地，“师父为何偏偏在此时出外云游？她有说何时回来吗？”
“你又不是不了解她的脾性，哪次外出的时候还事先定好了归期？”延灵近乎强迫地将她扶了起来，“好了，跪这么久膝盖不疼么？我记得你可是最怕疼的。”
霁月惨笑一声，喃喃：“现在不怕了。”
延灵这才觉出她神色不对，不由关切地道：“你这次破誓回山，究竟是为了什么？”
霁月一时没有回答。
他接着又问：“入世之后，你可有寻到小师弟？”
一听到“小师弟”三字，她的眼圈又忍不住泛红了，嘴唇翕动着，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延灵心下一沉，握住她肩膀，急切地道：“小师弟出事了？”
她终于没忍住，痛哭出声。
待得霁月道明原委，已过去了两柱香的时间。
听罢，延灵半晌没有说话，整个人像是僵住了。
山风将霁月的道袍吹得翻卷起来，她单薄苍白得像是一个纸片人，“我要怎么做，才能救活他？”
“你……”延灵艰难地道，“救不了他。这世间大概没有人救得了他。”
“师父也不行吗？”她死死盯住他的眼睛。
“你跟了师父那么多年，她已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你无计可施，师父自然也救不了。”
她却不愿意放弃，异常坚定地道：“我会入世寻求起死回生之法，倘若半年之后还是未能如愿，我会再一次回山。”
霁月赶到大悲寺的时候，已近黄昏。日头悬在天边，眼见着就要落下去。青山苍翠，轮廓冷硬。
霁月看得出来，当宋岚得知抱山散人并不在山中，眼底的焦虑失落是真切的，仿佛溺水的人抓不住最后一根稻草。
宋岚告知霁月的，却也是一件大事。
颜氏值夜弟子着了一个法号圆痴的僧人的道，才全部昏死了过去，可那个圆痴却凭空消失了。大悲寺派出数名僧人在所有圆痴可能出没的地方搜寻，最后无功而返。等到颜氏昏迷弟子全部清醒后，顾浮生便忙不迭地领他们与住持作别，赶回颜宅。他们走后，圆痴竟自动现身了。
只是，现身的方式有些诡异。
“头套绳索悬在杂役房的横梁上？双手被斩去，死无全尸？”霁月惊讶莫名，“谁会如此憎恨这样一个负责采买的低阶僧人？会是颜家人的报复吗？”
“尚且不知。”宋岚神色萧索，郁郁寡欢。
霁月又想起一事，尽管心知可能性不大，却还是不愿意放弃一点点渺小如同萤火的希望，“你问过明嗔法师了吗？他可有法子救活星尘？”
宋岚脸上悲凄之色更甚，目光落到霁月腰际的锁灵囊上，“我当面禀明来意后，住持长叹一声，说他实在爱莫能助。”
入夜，大悲寺内依旧随处可见僧人走动。
霁月、宋岚二人用过轻简的斋饭后，决定去颜宅看看。用霁月的话来说，既然颜家家主求助过她，她当时也一口应承下来定然协助其捉拿行凶之人，这事便不能坐视不理。
“你跟他还真是相似。”宋岚感叹道。
霁月当然明白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这一个时辰相处下来，她竟完全看不出他只是一具有着自身思想的傀儡，要不是脖颈上的傀儡纹露出了少许，她都要误以为他是个寻常人了。
宋岚继续沉浸在过往的回忆里，“想当年，栎阳常氏被薛洋灭门，继任家主常萍向他求助，他一口应允，横跨三省，最终将薛洋抓获，是何等的少年意气，侠骨柔肠。”
“星尘素来如此。”霁月抚了抚腰间的锁灵囊，只觉胸口温热一片，“宋道长，据你所言，薛洋用来操控傀儡的阴虎符是仿照魏无羡的那枚制出的，那么，魏无羡才是精通此道的鼻祖咯。你说，如果让魏无羡见了我师父，他二人探讨一番，会不会就有法子救星尘了？”
“在义城时，魏公子说过，灵识碎成这样，他也没有办法。”宋岚语音陡然变得低沉。
“他一个人是没办法，可若是加上我师父，结果会不会就不一样了？”霁月不死心地道。
但凡有一线希望，她都不会放弃。
宋岚沉吟片刻，下定了决心，“嗯，等颜家的事了了，我们就一起去寻魏公子。”
顾浮生率众回到颜宅后，颜剑双马上在剑阁召见了他。
二人摒退所有闲杂人等，在密室内相对而坐。
这处密室十分隐蔽，除了颜、顾二人，便不再有第三人来过。室内昏暗逼仄，要是不点燃那盏长明灯，便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颜剑双面色苍白，双目通红，看来昨夜是彻夜难眠，他颤抖着手从贴身处掏出一条雪白带字的绢帕，铺展到二人中间的桌上。
借着微弱的灯光，顾浮生仔细辨认那行血色的红字——
不退出琴川颜氏者，杀无赦！
“哪来的？”他瞳孔骤然一缩，警觉地道。
颜剑双缓缓闭上双目，“清早门房去打开大门的时候，发现这方绢帕被一把匕首钉在门上。”
“不退出琴川颜氏者……琴娘不是已经退出了么？怎还会死得那般凄惨？”顾浮生冷笑一声，手指收紧，将那绢帕抓皱。
“六合不是被盗了么。”颜剑双面如死灰，语声萧然，“盗六合，杀琴娘、茹娘，阿彦一直待在我身边，她不好下手，阿灵已被刺杀两回了，你还猜不出来是谁么？她恨我至深，不仅要为玄徽报仇，还要叫我断子绝孙呢。”
“她……没死？”顾浮生惊诧地抬起头来。
“掉下悬崖就一定死了么？你别忘了，那夷陵老祖魏无羡当年也跳崖了，现如今不还活得好好的！”颜剑双仿若被逼到绝处的困兽，蓦地在颓废中生出一股狠劲，“无论如何，阿羽、阿彦和阿灵不能有事！他们但凡有什么闪失，我定将那恶毒的女人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