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凌匆忙上前相迎。
蓝景仪素来是个口没遮拦的，虽说如今金凌已是兰陵金氏宗主，他也半点不给金宗主留颜面，一拍他肩膀，笑道：“大小姐，没想到你真能当上宗主。”
蓝忘机蹙眉，“不得无理。”
蓝景仪嘴巴一噘，看向与他并肩而立的思追，“我说错了吗？金凌不是大小姐吗？”
思追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金凌终究忍不住，也不顾及自己身份特殊，反驳景仪道：“你才是大小姐呢，再这么说，小心我放仙子咬你。”
江澄在不远处听到了，只有摇头叹息的份。
实在是恨铁不成钢啊。
清谈会要连开好几天。
第一天，主要是歌舞助兴，以缓解众人远道而来的疲惫。
现如今，父亲失踪，顾叔叔又寻霁月仙师去了，代表琴川颜氏参加清谈会的，只能是颜清灵、颜齐姐弟俩。
颜清灵满心以为第一天只需听曲赏舞吃珍馐佳肴就行，结果，两曲还没舞罢，众仙家就争论了起来。
毕竟，庐陵杨氏和琴川颜氏在仙门的势力并不弱，甚至可以说，除了四大世家，能强过他们的，也不多见了，而荥阳叶氏，则更不用提了，除四大世家外，它绝对是一骑绝尘，自聂明玦故去后，它甚至隐隐蕴有取代清河聂氏成为四大世家之一之势。
如今，这样的三世家相继被端，也难怪仙门百家人人自危。
各家家主都尽力维护自己的利益，吵得不可开交，到最后，甚至将矛头都指向了金凌，说荥阳叶氏都覆灭了，他身为兰陵金氏家主，居然毫不作为，荥阳叶氏真是枉同兰陵金氏世代交好了。
金凌毕竟年少，大世面见得少，一时间，支支吾吾的，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
江澄见状，怒不可遏，几次出面维护外甥。最后，就连江澄都被群攻上了。
蓝忘机在魏无羡的事情上对江澄有怨，遂一言不发，只暗自观察，若事态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他再以仙督的身份将骚乱压制下去。
聂怀桑则更是全程躲在聂家家臣身后，反正，他“一问三不知”的名头早就按牢了的。
当江澄又一次被人出言不逊的时候，颜清灵终究没能忍住，越众而出，以一种不卑不亢的姿态出言相互。
全场静默了片刻，马上，就有人开始诘难颜清灵。
颜清灵黑白分明的眸子转了转，立刻，就将那人驳了回去。
可谁知，接二连三的又有人参与进这场唇枪舌战。
颜清灵也不知怎么的，突然爆发了，口才奇佳，越说越带劲，整个人的状态用口若悬河神采飞扬力战群儒来形容，绝不为过。
最后，众人闹了个不欢而散。
直到回到住处，颜清灵的情绪还是亢奋的。颜齐却一脸忧心模样。
颜清灵不傻，她知道弟弟在担心什么，逐渐的，她的眼神也黯淡下来，轻轻抚了抚颜齐的背，道：“阿彦，是姐姐的错。”
可事关江澄，叫她如何忍得住？
颜齐叹口气，看着她的眼神专注，隐含愧意，“阿姐，你对江宗主的心思，我是知道的，又怎好怪你？怪只怪我如今还太弱，不能凭自己的实力重振颜家、护你和阿娘周全，总还要看太多人的脸色，生怕得罪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他垂下头去，语音变得晦涩，“阿姐，我真没用，别人欺负责难你，我竟不敢还嘴。”
颜清灵摸了摸他的脑袋，唇角含笑，“你这样，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欲成大事者，首先要能沉得住气嘛。今日是姐姐鲁莽了。虽说姐姐帮不上你太多忙，重振颜氏主要还得靠你，但姐姐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扛起这份重责。”
言毕，她心绪澎湃难抑，只觉弟弟小小年纪就得如此辛苦，忍不能之忍，扛不堪之责，一时间心疼得泪盈于睫，不由转头向外行去。
颜齐诧异道：“你做什么去？”
“去给你炖汤，补补身子。”颜清灵回头，眼泪已憋了回去。
颜齐的心却陡然一沉。他很想制止，但最终，却还是嘴角一扬，眸色温和，“谢谢阿姐。”
再难喝的汤，只要里面倾注了阿姐的心意，也是可口的啊。
颜清灵到厨房忙活了许久，回到住处时，见颜齐正在院中练剑。
少年身法娴熟，姿势灵动，行动时，剑光闪动，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凝定时，衣袂飘举，周身灵力四溢，傲然御风。
“阿彦，”她不胜欣喜地道，“你又有进步了。”
颜齐忙收剑，向她迎了过来，“阿姐，汤做好了？”
她神秘一笑，忙不迭地将装汤的瓦罐放到桌上，三两下舀出一碗汤，献宝似的送到颜齐面前，“你快尝尝。”
颜齐接过，犹豫了一下，终究笑着喝下。本以为味道会跟在莲花坞时一样怪，然而，他事先做好的心理建设算是白费了。
这汤，竟意外的有点可口，是真有点可口，跟心不心意的没多大关系。
“好喝吗？”颜清灵巴巴地问道。
颜齐用他的行动回答了她，狼吞虎咽的，哧溜溜几下就下了肚。他将空碗往她面前一伸，“大厨，麻烦再来一碗。”
颜清灵“噗嗤”笑出了声。
颜清灵的学习能力很强，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精通医术。虽然不喜动武，但眼下形势所迫，总不能一点都不帮弟弟扛，她心念一动，忽然对正喝着汤的颜齐道：“阿彦，你教我练剑吧。”
颜齐猜出了她的意图，摇首，“不要勉强自己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现在，你最想做的应该是将这罐汤送到江宗主那里吧？”
他竟懂她如斯。
颜清灵心里一暖，差点流下泪来。这个弟弟，不知不觉间，长大了不少呢。
颜清灵行到江澄院外的时候，正听见里面传来训斥人的声音。
不是江澄又能是谁？
堂堂兰陵金氏宗主，此时正被他舅舅训得连想顶一句嘴都插不进去。
颜清灵觉得好笑，但笑出来总是不礼貌的，遂努力憋着，敲了敲院门。
江澄正在火头上，没好气地道：“进来！”
“吱呀——”一声，颜清灵推门而入，由于努力憋笑，她端汤的手有一丝颤抖。
江澄见了，开始还不甚在意，待得反应过来，脸都绿了。
这丫头，不会又做了那种奇怪味道的汤给他喝吧？
在莲花坞的那晚，他迫于无奈，才说出一句“味道不错”的，这看起来还挺聪明的颜大小姐难道竟愚蠢地当了真？
一时间，江澄将后面要训斥金凌的话都忘了，只全身僵硬地站着，目光刻意回避那罐汤。金凌觉得舅舅的神情颇为奇怪，又不敢问什么，只好看向颜清灵，忽的，眼睛一亮，“颜姑娘，你手上端的是什么？”
“莲藕排骨汤。”颜清灵笑得人畜无害，“怎么样？想喝吗？”
金凌看舅舅一眼，对方冷着脸，完全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于是，少年宗主如释重负地狡黠一笑，忙不迭接过颜清灵手里的汤，放到摆在庭院内的石桌上，自己再大刺刺地坐到与石桌相配的石凳上，在一大一小两只碗中选了那只大的，满满舀了一碗，双手捧到江澄面前，语声恭谨：“舅舅，请喝汤，压压火气。”
江澄眼角瞥到颜清灵正笑吟吟满脸期待地看着他，不好不接，心里叫了一声苦，单手接过，轻轻抿了一口。
这味道……竟隐隐有点微妙的似曾相识感。
当然，比起江厌离炖的汤，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似有若无的，却还是有了那么丁点意思。
江澄不由诧异地看向颜清灵，“颜姑娘，你炖的？”
颜清灵轻轻颔了颔首，笑容难得地温婉。见江澄一直盯着她看，她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站姿，让自己显得就像个娴静的淑女。
江澄侧目，眼底漾起不易察觉的一缕浅笑。
金凌则早已为自己添了一碗，正喝得欢快，“听说阿娘也爱做这莲藕排骨汤，只不知是阿娘做的好喝，还是颜姑娘做得好喝呢？”
江澄差点脱口而出“当然是你阿娘”，但一瞥另一个当事人就在此处，溜到嘴边的话又给生生咽了回去。
颜清灵努力端着，让自己行起路来娴静雅正，等到得金凌身旁时，她不由在心里腹诽了一句：淑女难做啊！
表面上，却盈盈而笑，轻拢了拢金凌快要掉进碗里的鬓发，“当然是你阿娘做得好喝，我……还是最近才学会的呢，怎么能跟你阿娘相提并论呢？”
金凌似想到什么，神色忽然一黯，喝进嘴里的汤也似没了滋味，“阿娘……是个什么样的人？阿娘做的汤……我从没喝过，以后……也不可能喝到了。”语声里，明显带了哭音。
颜清灵神色一僵，心底，涌起丝丝怜悯。
然而她什么都没说，由于从没见过江厌离，她也不知道该对金凌说些什么，只轻轻揽住了少年的肩，给他送去无声的慰藉。
江澄看到这一幕，一时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