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九卿做梦也没有想到,拢月会在二人即将步出荒山的时候,突然袭击了她,出手又快又狠,即便她在全神戒备的情况下,都不一定能够闪躲得过,更何况,当时她在前,拢月在后,她又完全只在观察附近有没有仙门众家的人,对拢月丝毫没有设防。
她满脸不敢置信地回头盯了拢月一瞬,就觉眼皮渐渐变沉。
雪虽已停了,天空却依旧阴霾,一棵棵树在两旁伫立着,如同鬼影幢幢。
她看见拢月素来淡静的眸子突然变得雪亮,妖异若鬼。
“你是谁?”她不甘地喃喃,眼睛完全合了起来。
拢月似乎在她耳旁说了句什么,她却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用过晚膳,魏无羡拎着壶酒,找了蓬莱阁视野最敞亮的一处屋顶,瞬忽攀了上去。却见,屋顶上早已坐了一个人。
那人也不知在这里待了多久,端坐在屋脊上,身板挺得笔直,头微微仰着,似乎在欣赏着漫天夜色。
他并不知道这漆黑一团的天有什么好欣赏的,那人却仿佛看得微微出了神,连他到了身后,都没跟他打声招呼。
他也不客气,往气度端雅的那人身旁一坐,伸手就搭到了他肩上,语声闲散:“蓝湛,你何时也喜欢坐在屋顶上欣赏景色了?”
蓝忘机动都没动一下,双唇微启,“自当了仙督以后,忽然发现云深不知处的夜景确实很美。”
“我当年说在屋顶欣赏风景的时候,你还不信。”魏无羡撇了撇嘴,拍开酒封,将那壶酒往蓝湛面前一送,“要不要来一口?”
“不了。”蓝湛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都当仙督了,你该不会还是姑苏一杯倒吧?”言及此处,魏无羡忆起他当时酒后偷鸡的憨态,不由勾起了唇角。
“当仙督又不需酒量好。”蓝忘机对着那壶口嗅了嗅,道,“这酒有点烈,不要喝太多。小酌怡情,喝多伤身。”语气里,竟带着一丝宠溺。
“知道啦。”魏无羡在心里偷笑了一下。
蓝忘机这才开始说正事,“查得怎么样了?知道谁是赫连棠音的人了吗?”
“还不能确定,不过,据我观察,她确实可疑。”魏无羡喝了一口酒,道。
蓝忘机正要问那人是谁,却被身后一声轻微的响动惊动了,“谁?”他豁然回头。在蓬莱阁满院灯火的映照下,齐湘慢吞吞地探出个脑袋来,觍着脸道:“是我,是我啦。”
魏无羡只觉一阵头疼,深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尽量显得和颜悦色,“这大半夜的,你一个女孩子家,跑屋顶来干什么?万一摔下去受了伤,可如何是好呀?”
天知道他现在有多想躲着齐湘。
这姑娘家家的,完全没有一点千金大小姐的娇羞气度,对他说起“我喜欢你,我罩着你”来,比男人面对自己心爱的姑娘还要豪爽凶猛几倍。
更兼之,她还老爱缠着他,当着蓝湛的面就想抓他胳膊,他简直……若旁人此时问他是最怕见到江澄还是最怕见到齐湘啊,他定要大喊三声齐湘。
齐湘却像是完全看不出他的想法,嫣然一笑,道:“魏无羡,我是来找你的。”
“我跟仙督聊正事呢,没空。”魏无羡对蓝忘机使了个眼色,“是不是啊,蓝宗主?”
“确实如此。”蓝忘机总算没有拆他的台。
“聊正事不去议事厅,跑屋顶来作甚?”齐湘满脸好奇,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娇媚可爱得像是一个瓷娃娃。
“这里多好啊,凉爽。”魏无羡话音甫落,就打了个喷嚏。
唉,这具失去了金丹的没用身体。
“你看看你,都着凉了,还凉爽呢。”齐湘嘟着嘴道,“人家只是来向你道歉的。”
“道歉?”魏无羡一头雾水。
“在去断崖的路上,我说过要罩着你的,可我食言了。”齐湘一脸懊丧地垂下脑袋,“乱军之中,爹爹一定要护着我,不让我去找你。”
魏无羡一拍手掌,道:“齐宗主也是护女心切嘛,恭喜你有这么一个好父亲!”
心里却在腹诽着:开什么玩笑,她要真的找了他,蓝湛不得一个人保护三个人啊,就算是灵力高绝,估计也会累死的。
齐宗主一接到齐风语的密函,连夜就将在蓬莱阁休养的众仙家召到了议事厅。
“这大半夜的,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非得召我们前来啊?”姚宗主受了点伤流了些血,因而,人就有点嗜睡,此时,对齐宗主的深夜搅扰实在有些不满。
“大大的好消息!”齐宗主两眼放光地道,“齐某得了一个死士的密函,说我们围攻赫连棠音那日,赫连棠音也因消耗过度受了重伤,已经闭关了。此时我们若是过去攻打,还不就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晏天殊捋须沉吟了片刻,道:“赫连棠音虽闭关了,那朱雀谷上不还设有结界吗?我们要怎么破除呢?魏无羡将那结界说得如此厉害,怕是合我们余下之人的众力,也难以撼动啊。”
兰陵金氏其中一个族老冷笑一声,道:“朱雀谷的人自然要对魏无羡这么夸下海口,不然,怎么震慑得住我们呢?”
另有某家宗主附和道:“在下也是这么觉着的,说不定那个结界好破得很哪。”
立时,引来一阵交头接耳之声。
齐宗主单手一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大家听我说!”
等到众人都安静下来,他才接着道:“那死士在密函中说了,她已掌握了破除结界之法,我们只要即刻前往,攻朱雀谷个措手不及便可。如今,大家只需告知齐某一声,想不想给死去的子弟们报仇雪恨呢?”
“想!”
“想!”
“想!”
……
整个议事厅沸腾了。
霁月想要阻止,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赫连棠音将前往断崖讲和的众修士灭了一半,这样的深仇大恨,又岂是她一句话就能化解的?
事情,终究还是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仙门众家再一次赶到荒山的时候,在山口同他们会合的竟是拢月、两个作村民打扮的男人,以及昏迷不醒的姬九卿。
“凝香馆的人?”有人认出了拢月姑娘和姬九卿,警觉地道,“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这里现身!”
带头大哥齐宗主赶紧高声解释:“大家不必惊慌,这个拢月就是我安插在凝香馆的死士!”
齐宗主和拢月(也就是齐风语)带领众人到达断崖的时候,满地尸体还没有被清理,因着被雪掩埋得快看不见了,倒也并不算太过瘆人。
有人开始哭泣哀号起来。
齐宗主忙阻止,以灵力传声,音量不会太高,在场众人却又人人都听得见,“现在我们要来个奇袭,等这场仗打胜了,再上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吧。”
于是,哀声哭泣的人停止了恸哭,全场变得安静下来。
齐宗主对齐风语使了个眼色,齐风语又对作村民打扮的那两个齐氏男修使了个眼色。
那二人将姬九卿抬到崖边,一人抽出匕首,将她的腕动脉割了个又长又深的口子,刹那,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
另一人催动灵力,将那些尚未滴落到地上的血源源不断地送进了那崖下缭绕的云雾中。片刻,云消雾散。
结界破了!
“不一会它又会凝聚起来,大家一起御剑下去!抓紧时间!”齐风语高声急切地道。于是,所有人都迅速御剑冲向了崖下的朱雀谷。
阿芙被他爹娘带到这朱雀谷的时候,还未满五岁,然而,她后来将大人们零散的只言片语拼凑出来,也大概了解了当时是个什么情况。
四年前,为官刚正不阿的父亲受奸佞迫害,本来一家三口已经走投无路了,是朱雀谷重明宫的人救了他们,将他们带进了这一处世外桃源。
从此,他们跟这里所有的人一样,生活安乐,无忧无虑。
阿芙提着篮子,正打算去地里给爹送饭,冷不丁,头顶传来巨大的呼啸的风声,她忙一抬头,就望见无数人正御剑而来。
不满九岁的孩子,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一味觉得好奇。
这些都是大人们说的修仙之人吗?他们果然很厉害,踩着剑,就会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