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就这么尴尬地落进了小屁孩金凌的怀里。
唉，这具失去了金丹的身体，还真是娇弱啊。
朱雀谷中杀得血流成河之时，上方断崖，却一片冷寂。北风呼啸着卷过，寒意侵骨。
背靠一方岩石的姬九卿被寒意一激，逐渐醒转。想动一动，结果发现全身被捆仙索绑了个结实。于是，她只偏了偏头——在她身旁竟赫然还坐着另外一个人。她定睛看去，那人盯着她的眸子竟也由微微失神变得瞬间雪亮。
之所以有如此变化，是因为那人发觉了她的醒来。
姬九卿觉出手腕伤口处的疼痛，垂眸扫了一眼，淡淡地道：“你给我敷了药？”
“嗯。”颜清灵凑近她，“说，你们把我爹爹关在了哪里？”
“救我，就是为了问这个？”姬九卿有些玩味地盯向她，“你真是一个有趣的姑娘。拢月是琴川颜氏的人？”
她冷不防发问。
“不是的，我不认识她。”颜清灵咬牙，“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拢月用我的血破开结界，带了多少人下去？”姬九卿仿佛没听到她的后半句话，继续发问。
“仙门百家。”颜清灵耐着性子道。
姬九卿浑身一震，面色瞬间灰败下去，良久，才竭力自持，“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我也不骗你，你的父亲已死，就埋在他哥哥的衣冠冢旁。”
“你说什么？”颜清灵一把揪住了她的衣襟，双手抖索得厉害，“你骗人！说不骗我，却要骗我！”
“有机会你可以把他挖出来，带回琴川颜氏的祖坟安葬。”姬九卿一脸漠然地道，仿佛完全不为悲痛欲绝女子的情绪所动。
良久，颜清灵才慢慢松开了死死揪住她的手，俯身哭倒在那一片苍茫的雪地中。
即便父亲是那样一个人，那也依旧是她的父亲啊！
血浓于水。
叫她如何承受得住这永久的诀别？
等到哭够了，她才死死盯住姬九卿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是谁杀的他？”
姬九卿迎视着她的目光，凝香馆头牌的表情依旧是漠然的，仿佛失去了一切希望的样子，“我不想骗你，但也不能告诉你。总之，不是我，所以你不用后悔救了我。”
颜清灵缓缓拔出了佩剑。
“还是后悔救了我吗？要杀便杀吧。轻信拢月，犯下如此致命的错误，我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姬九卿是真的不想活，若朱雀谷覆灭，她就是第一罪人，恐怕死一万次，她都无法宽恕自己的过失。
“只是想借点你的血。”颜清灵嘴角颤抖着竭力将再一次上涌的泪意憋回去，一脸沉毅地道。
“下面胜负未分，你这三脚猫的功夫，现在去不是送死么？”姬九卿没想到，自己居然在万念俱灰下还会关心这个对手的生死，或许，是因这个女子与旁人不同，她只救人，不杀人。对于害人无数的姬九卿来说，这样的女子，实在很特别。
然而，颜清灵没有再理会她。
颜清灵决定了的事情，是没有人可以改变的。
朱雀谷桃林前，杀意正浓。
上空，乌云翻卷，遮天蔽日。
颜齐一剑斜挥，将一具尸体荡到了七步开外，厉声：“这些尸体杀不死，得想办法杀掉那两个控尸人！”
齐风语却神秘一笑，“你没见那个女的快要扛不住了么？控灵术毕竟是要耗费灵力和心神的。跟赫连棠音比起来，这两个人还差得远呢。”
果然，片刻工夫后，洛汐言再也撑持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汐言！”朱南昭心如刀割，恨不得即刻冲过去。他知道，汐言一直在努力扛下更多，只为他能轻松一点。
“控好你的灵！”洛汐言一张脸惨白如纸，告诫他的声音也有些有气无力。
然而，受了这样的告诫，朱南昭还是没能做到始终凝聚心神。他分心了。心内有牵挂，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只需这一刹那的分心，对齐风语来说就已足够。
看起来其貌不扬的女子抓住一处漏洞，一剑呼啸着直贯了过去，这一剑，倾注了她十成灵力，搅得气流激荡，飞沙走石，稍近一些的人都被迫得无法睁眼。
如此杀招，朱南昭是避无可避了。
然而，一具尸体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挡到了他身前，齐风语的那一剑将尸体的身躯整个洞穿都没有停滞，继续向前。
没有刺到朱南昭！毕竟，受了尸体的阻碍，速度慢了下来，给了朱南昭闪避的时间。
侥幸逃生的男人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就听不远处传来洛汐言的一声闷哼。
男人循声看去，顿时，痛不欲生。
原来，洛汐言强行催动尸体去解朱南昭的燃眉之急时，遭到了齐宗主和顾浮生的双面夹击，她躲过了顾浮生的剑，却没能躲过齐宗主的那一剑，被一剑穿胸。
血如泉涌！
“汐言！”朱南昭再也不管不顾，向她急掠过去。
竟没有人趁机斩杀他。他顺利到了洛汐言身旁，一把将她拥入怀里，用手为她捂住了伤口。没有用，血还是汩汩地渗过他指缝流了出来。“汐言，何必管我？”他语声悲到极致，两行清泪长划而下。
“我不管，谁管？”洛汐言却幽幽地吐出这么一句，她勉力抬起手，为他拭那一脸泪。
“你这个傻子！”他痛哭失声，将灵力源源不断地向她输送。
“不要，没用的。”她轻轻握住他的手，一滴泪从眼角沁出，“我们来生再见吧，来生，做两个普通人，不再卷入世家恩怨。”
她已厌倦了这些恩怨仇杀，对来世的期许，不过是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女，与他竹马青梅，子孙绕膝，平安终老。
她怀着这样的憧憬，缓缓合上了双目。
“汐言——”一声悲号响彻云霄。
仙门众家的人没再攻击他们，并非想要给他们告别的时间，原因只有一个——赫连棠音和潇湘骑着灵祭朱雀赶到了。
颜陌离在赫连棠音的操控下早已纵入人群，牢牢护持住了悲痛诀别的二人。
一见颜陌离，众人心有余悸，一时踟蹰着不敢上前。
“赫连棠音身负重伤，没什么可怕的！”齐风语号召道，她自己却没有对颜陌离发动攻击，而是驱身靠到了齐宗主身侧，低声：“拿到了吗？”
她指的，是洛汐言身上的那根朱雀尾羽。
齐宗主不易察觉地颔了颔首，双目因欣喜而锐亮。
齐风语不由也唇角微弯。看来，夫人可以起死回生了，总算不枉她筹谋了这一切。
厮杀，终究继续了下去。
赫连棠音怀着一腔孤愤。颜陌离所过之处，人头纷纷斜飞坠地。
到处都是殷红一片，触目惊心。
颜齐一直在退，与赫连棠音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他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不管不顾地冲空中的控灵者嘶喊道：“我爹爹在何处？”他的目中仿似燃着熊熊烈火。
赫连棠音没有理会他，她已虚弱得喊不出话。那腔孤愤过去，她是真的撑不住了，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宫主，你先走！我去助南昭！”潇湘说着，已御剑与灵祭朱雀并驾齐驱，亲昵地抚摸了一下火红色巨禽的脑袋，叮嘱道：“宫主就拜托你了。”
灵祭朱雀哀哀地啼了一声，不仅没有飞远，反而俯冲下掠。
“你做什么？”潇湘大惊失色，也御剑紧紧随在了后面。
这是主人的想法，它也没办法。它与赫连棠音血脉相连，心意相通，赫连棠音想要去洛汐言那里，它便照做。
再者说，赫连棠音身负重伤，它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此刻，即便想远走逃逸，怕也是有心无力，还不如完全照主人的心意来。
由于颜陌离和群尸方才的悍勇杀敌，洛汐言和朱南昭身周十丈内不再有威胁。
见灵祭朱雀落到身侧停驻，朱南昭忙抱着洛汐言一跃而起，将气若游丝的女子交给赫连棠音后，他自己又纵身跃到了地上。
亦已着陆的潇湘知他心意，也没阻拦，只是与他并肩站到了一处，“很好，我俩牵制住仙门众家的人，让宫主带汐言走！”
言毕，她已抬手将灵力注入灵祭朱雀体内，急喊一声：“走！”
灵祭朱雀没有动。
它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因为，就在方才那一瞬间，它听见洛汐言的灵识对它说：“我愿将我献祭给你。”
在遇上赫连棠音前，它一直在这荒山深谷中沉睡，也不知睡了多少年。
赫连棠音的掉入惊醒了它，从此，它也发掘出了自己的能力。
它一日最多只能吃一个灵识，多了，也是白吃，并不能给他的修为带来裨益。平日里修炼，受赫连棠音约束，它几乎不噬灵，要吃也只吃一些作恶的山精魈怪或者飞禽走兽的。人的灵识，它等闲不敢碰之。
毕竟，人的灵识一旦被它吃了，就是真正的永无了，连转世的机会都不再有。
上一次，赫连元暝的灵识被它吃掉后，它悲痛得哀啼了好久，到现在还没缓过来。没想到如今，洛汐言又要主动献祭。
其实方才，它想过从仙门百家中攥取一个灵识吃了，但无奈那些死人的灵识都太弱小，与它毫无用处，活着的，又不可能好好让它吃。
它正酝酿着如何将齐宗主抓过来，就听到了洛汐言灵识的那一句话。
它为之震撼莫名。
“不可能！”它在心里叫了一声。
同时，赫连棠音也在心里叫出了这一声。
“没办法了，再磨蹭下去，宫主都会死在这里。”洛汐言的灵识悲叹着道，“吃了我，能给你带去破空飞行的力量，南昭和潇湘也可以获救了。”
眼见着与潇湘并肩御敌的朱南昭即将因灵力不继而倒下，灵祭朱雀终于有些动摇了。
的确，牺牲掉洛汐言的灵识，他们便都能逃离这里。
逃离，逃离……
它不再犹疑，蓦地用翅膀拍开了抱着洛汐言的赫连棠音，一道红芒冲天而起，将洛汐言完全笼罩了进去。
身周，刹那狂风大作。
那是灵祭朱雀无声的咆哮。它悲痛欲绝，却又无能为力，只能一点一点去吃洛汐言的灵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