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门外传来两个人的对话声——
静室廊外，一片萧索，不知是冬日的缘故，还是受住在里面的人心境的影响。
阿芙一瞬不瞬地盯着静室的门，半晌都没有动一下。在旁观察了她一会的蓝景仪实在耐不住了，戏谑地道：“阿芙，干嘛呢？难道思追竟带回来个傻姑娘？”
“我看见含光君进入了这间屋子，半天都没有出来。”尚未到九岁的阿芙声音还很稚嫩，清脆悦耳。
“含光君应该是找泽芜君去了。”蓝景仪随口道。
“泽芜君是谁？”阿芙终于看向了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水汪汪的，让人忍不住心生爱怜。
“泽芜君是含光君的兄长。”蓝景仪居然很有耐心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兄长？”阿芙的眼睛一亮，“那泽芜君长得也跟含光君一样好看吗？”
蓝景仪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小小年纪成天都想些什么呢？”
“含光君长得难道不好看吗？”阿芙诘问得理直气壮。
“好看，好看，他最好看了。”蓝景仪只好缴械投降。
“晚膳的时候能见到泽芜君吗？”小姑娘大概确实对泽芜君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不会。”蓝景仪思及泽芜君从不跟他们一同用膳，很肯定地道。
“那，我行拜师礼的时候能见到泽芜君吗？”小姑娘的眼睫很长，扑闪扑闪的。
“大概……也不会。”蓝景仪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说，总之，就是有这种感觉吧。自亲手杀了金光瑶后，泽芜君就将自己与外界隔绝了起来，终日只沉浸在自己的心魔中。
“为何？”小姑娘满脸失望。
蓝景仪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过了片刻，静室的门从里面开启了，蓝忘机出现在二人视界内。
蓝景仪忙抬手行礼，“含光君。”
阿芙亦依样画葫芦。
蓝忘机的视线在蓝景仪身上扫了扫，落到阿芙的脸上，目光带了一丝暖意，“泽芜君说，他会出席你的拜师礼。”
出了东莱城，衡芜一路南行。
这么多年，她一直易容成东莱齐氏上一任宗主娶的二房夫人的模样。那二夫人并不得宠，年纪并没多老的时候，就有些痴傻。她的人将那二夫人拐走后，她便李代桃僵，多年以二夫人的身份待在蓬莱阁。
直至，魏无羡揭穿了她。
当然，是在没有其他人的情况下。
她没想到魏无羡会告诉她仙门百家都在四处缉拿与重明宫有关的人。她更没想到的是，魏无羡居然会私自放走她。
她不得不对此起疑心。
于是，一路上，她都小心谨慎。这一日，终于让她发觉到有人跟踪她。
在酒肆用饭之时，她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出了酒肆，又南行五里，便进入了一片荒林。她向林内行了一炷香的时间，方才转身道：“阁下是何人？竟跟了我一路！”
风过，树枝轻颤，像无数鬼影摇曳。
这林子虽密，树叶却几乎都落光了，因而，阳光还是筛了进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那影子也在晃动着，像是要随时拔地而起的样子。
良久，晓星尘、霁月、宋岚三人才在衡芜面前现身。
衡芜一见晓星尘的脸，先是一惊，随后怔忪了片刻，面上渐渐笼上悲戚之色，“你是……元暝救的那个人？”
晓星尘点了点头，向她抬手一礼，“在下晓星尘。”
“你们为何要跟着我？”衡芜面含愠色，眸中有冷芒一闪而过。
“姑娘不要误会，我等跟着你是为了确保你的安全。这既是魏公子所托，也是我等自愿为之。”晓星尘语音柔缓地道，面色沉静无波。
“那么，我是安全的吗？”衡芜凝起一脸媚笑。
晓星尘目不斜视，但他眼眸深处并无她，“目前看来，你很安全，没有东莱齐氏的人跟着你。”
“那就行了。”衡芜拔剑在她与那三人之间划了一道长痕，“从此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们不用跟着我了。”或许因着长久做卧底的缘故，她无法轻易信任任何人。
晓星尘、霁月、宋岚相互对视了一眼，眸中虽含隐忧，却也是无可奈何，最终，只好道：“如此，姑娘一个人定要多加小心。”
晏天殊的心情很不好。
下人们都自动与他保持距离。
凤翔晏氏仙府内，一处人工开凿的池塘旁，晏天殊倚塘而坐，一个人喝着闷酒。
塘内波光嶙峋，映照着点点碎金似的日光。
晏天殊的心却很寒。
晏静这丫头，修为真是越来越高了，原本是她的女儿，就该为凤翔晏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然而，先前他去云深不知处三请四邀的时候，那丫头不肯回家，一意要待在蓝氏门下学艺。现如今，朱雀谷一役后，那丫头没有跟随蓝忘机回云深不知处，他还以为终于有机会可以将她带回晏氏了，却不承想，那丫头竟依旧拒绝了他，拒绝的理由还分外简洁——
“温宁在哪儿，我在哪儿。”
竟为了一个臭名昭彰的鬼将军，公然违拗父亲大人的意愿！
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然而，即便忍不了，他也全然没有办法，总不能将她绑回来吧？
违拗了父亲意愿的姑娘此时正惬意地躺在溪岸晒太阳。
冬日的阳光一点都不刺目，裹在身上暖融融的，尤其听着溪水淙淙，鸟鸣啾啾，真是叫人浑身都松弛下来。
温宁就躺在她身侧。
“蓝姑娘，没想到躺这里晒太阳真的很舒服呢。”温宁的声音很轻，几乎是在耳语，“看你平日里总冷冰冰的样子，还以为你……”
“小时候，一到冬日，我就喜欢在院中人工开凿的池塘旁晒太阳。那时候，父亲整日忙于公务，有限的闲暇时间，也只是用来陪伴夫人的儿女们。我是侍妾所出，亲娘早逝，所以，我几乎是一个人长大的，陪伴我的，也只有阳光、白云、塘中水、水中芙蕖……”她不仅打断了他的话，还絮絮叨叨地兀自说了一堆，说着说着，语音里竟带了一丝哭腔。
温宁从未见过蓝竹烟的这一面，一时不由怔住了。
蓝竹烟抱歉地冲他笑笑，“可能因许久没有跟人聊过天了，今日话密了些，还望公子见谅。”
“不不不，”温宁忙不迭地摆手，木讷地道，“话密好，我喜欢你话密。”他发自内心地想要她多笑笑，多说说话，不要总用一层坚冰将自己牢牢包裹起来。
看着他那憨拙的模样，蓝竹烟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柔情满怀，也不知怎么的，就抬手触上了他的傀儡纹。
温宁像被电到，瑟缩了一下。
他一直都是自卑自轻的，全因这些傀儡纹。
他不是个正常的人，他只是一个有着自己思想的傀儡，一个……东西而已。
蓝竹烟却执意将手覆在他的傀儡纹上，“琼林，”她第一次这样唤他，“在我面前，不用刻意遮掩这些印迹，你成为鬼将军前和成为鬼将军后，在我看来没有任何区别。你之于我，一直都与旁人不同，你明白吗？”
迎着她灼热的视线，温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