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外的沈清明显有些疲乏。
整个人像是没了精气神,坐在外面等候的座椅上耷拉着脑袋,让人看不见她的脸。
即使安沐没有上前,也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医院永远是尘世上最伟大的佛堂,它聆听着世人最虔诚的祈祷。
安沐心揪了起来,皱着眉走近了些,手搭在了沈清的肩膀上。
她其实很能理解沈清的心情,若是安家人有任何一个受伤,恐怕慌张的就是她了。
只是沈清这件事,必须解决,不然,倒霉的就是她哥。
沈清肩膀微颤,在安沐的手心里吸取着热度。
她很难过,安沐看得也很难过。
安然遗世独立的站在一边看了会儿,眸色冷清。
虽然很想转身离开,但想了想,还是面无表情的走到沈清另一侧坐下。
太蠢了,她觉得。
安沐把背包里的纸都给了沈清,像哄陈佳一样轻拍着沈清的肩头。
半晌沈清才止住了泪,肯好好和两人接着聊没讲完的谈话。
“谢谢你…安沐…”
那声音还有些呜咽,带着细细的颤音,可怜极了。
安沐轻声笑笑:“没关系,你好些了吗?小若依还需要你,你得坚强些。”
沈清点着头,继续轻拭着眼角。
“好多了。”
她语气猛地顿住,又抬头看了眼安然,笑得很勉强。
这个时候的沈清好像被赵若依摔出了个缝隙。
母子连心,她多少也明白些赵若依为什么这么做,只是心疼的不行。
也终于肯好好和安然安沐两个人说话谈心,没了拒人千里之外的戾气。
“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安沐怔了下,不知道她问的是自己还是安然。
安然微抬起眸,很自然的接过了话茬,还是那副高冷模样。
“是。”
安沐有些吃惊,侧过头望着安然。
【哦豁,姐,你是真直,她都这么难过了,你还火上浇油呀…】
【唉,不过也确实是你的风格…】
安然挑了下眉。
细想了下,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腰板挺得更直了。
沈清吸了下鼻翼,明显被扎了心,擦拭着泪,哭腔极其严重。
“这也是应该的,我也看不起我自己。”
安沐轻拍着沈清的肩头,贴心的像个特殊时期的暖宝宝。
“沈清姐姐,你可以改变现状的啊,你是个记者,我看过你的报道,你明明帮助过很多婚姻不幸福的女性。
“你伸张正义,敢于发声,是多少人的偶像,为什么到了你自己却选择了隐忍?”
“你明明知道,家暴一旦发生就不会停止,只有两种情况才会收手,你被赵立乾打死和赵立乾自己被打死。”
沈清苦笑着摇着头,像一朵摇摇欲坠的虚妄的花。
“你不会懂的,你家庭圆满,有安家做你的后盾,但我什么都没有,我的父母已经死了,他们已经死了,没人管我。”
“我能怎么办呢,我只有这段破碎的婚姻和我的孩子,为了我的孩子们,我也得忍下去,他们不能没有爸爸。”
安沐轻笑出声,目光暗了些。
“原来家暴一直以来频繁发生,都是因为没有娘家人撑腰吗?”
“可是沈清姐姐,退一步并不会让你的生活变得海阔天空,只会让你成为缩头乌龟。”
“你真的有为你的孩子考虑过吗?小若依摔伤是故意的,她就是不想让你回家,她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她宁愿伤害自己,也想要让你离那个地方远一些。”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她会受到家长的影响,说句严重的,她会一辈子都忘不了赵立乾的表情和你的叫嚷。”
沈清沉默了会儿,明显不想在继续这个话题,侧身去望安然,僵硬的转移话题。
“你认识沈未吗?他现在怎么样?”
安然微抬起眸,直直注视着沈清的双眼,不带一丝情绪。
“他死了,几年前。”
沈清一下子僵硬住了,她一动不动,只眨了下眼睛。
像是刚上了关节润滑油的机器人。
片刻后勉强的笑了下,问道:“你…你在开玩笑吧?”
安然还是那副与己无关的脸庞,薄唇轻启。
“没有。”她从不开玩笑。
沈清似乎已经平复好了心情,只是握着纸巾的手指微颤,幅度越来越大。
直到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明明她清清楚楚的听见沈未死了。
猛地用另一只手覆上强行压制,才回归正常。
她好像更老了,脸色苍白,失魂落魄般喃喃自语:“好啊,死了也好,真该啊。”
“明明是他自己说要保护好我的,是他先毁约。”
安沐不知道该如何去规劝,毕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索性一言不发,呆坐在另一边,只拿着纸巾以备沈清的不时之需。
但沈清如同被强行打开的话匣子般,自顾自说起了她哥沈未的事。
在她的描述中,安沐渐渐得知了沈清的一生。
沈未和沈清长得眉眼很像,他们是同胞兄妹。
只是一个爱静,一个爱动。
沈清的运动细胞似乎全部转交给了沈未,而沈未的学习细胞全部长在了沈清的脑子中。
也因此,在沈家爸妈眼中,偏心自家宝贝女儿明显多于沈未。
但沈未不在乎,他像数个家庭中疼爱妹妹的哥哥一样。
虽然总是喜欢欺负逗弄沈清,但也是沈清的保护伞。
他们很幸福,在外人眼中从来都是模范的家庭。
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幸福又美好,直到两人上了大学入了社会,选择了与性格截然相反的工作。
沈清成绩好,读得新闻专业,毕业后自然而然成了一名记者。
她心中有正义,也喜欢维持正义,总是把自己想象个大侠,惩恶扬善。
沈未成绩一般,称得上则普普通通,最爱打架斗殴,却选择了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学的编程。
毕业后进了普通的公司,成为一名悲苦的社畜。
兄妹两个相似又不同。
明明小时候那么乖巧懂事的沈清,却做着热血而又危险的事情,为了追寻真相在所不惜。
总是冲在最前线,为了各种各样的男男女女伸张她认为的正义。
而皮上天的沈未,却肯老老实实地一坐就是一上午,以按时完成老板的任务为目标。
可是后来,沈清有了些名气,也得罪了人。
和话剧中所有的狗血情节一样,被有钱有权的达官贵人惦记上,找了一些男人去围堵殴打沈清,却被下班回家的沈未正巧碰见。
那个青年,在那个傍晚。
再一次拿起砖头护卫了他的妹妹,却不曾想因为下手没有轻重打死了人。
沈未怕了,跑了,头也不回。
他以最快的速度出了国,成了一名亡命徒。八壹中文網
而沈爸沈妈已经不再年轻,这件事让他们很难过,直接重疾复发,摔倒在地。
沈清急匆匆将人送去了医院,尽管在及时,也没了劳动力,还要花大笔的钱来维持生命和后续治疗。
一个家的重担全部落到了沈清肩上。
不仅要赔被沈未打死的那个人钱,还要为父母治病。
本不富裕的家底很快被掏空,她也因为权贵的打压失去了工作。
整个家庭没了进账,日子过得越来越难。
几乎一夜之间,所有的苦难都降临到她的肩上。
好像在告诉她,前二十多年的好日子已经到了头。
她很想放弃,可一想起来沈爸沈妈,她又有了力量。
只是这世界,好像总喜欢挑最细的麻绳降下灾难。
为了不拖累女儿,沈爸沈妈选择了自杀,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
他们疼了爱了半辈子的孩子啊,为了他们两个老家伙东跑西跑,年纪轻轻就长出了白头发。
他们看不下去,他们认为,只有他们死了,沈清才会得到一口放松的气儿,他们也这样做了。
短短一年的时间,沈清没了她拥有的一切。
没了哥哥,没了爸爸妈妈,没了家,没有工作。
她所坚持的正义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反而让她家破人亡。
再后来,她选择了跳河寻死,却遇见了赵立乾,被他救了上来。
那个时候的赵立乾,温柔耐心,给了她无尽的包容和爱意,为她还完了所有的欠债,将她多次从死亡线上拉回人间。
她好像有了重新活下去的希望,又做回了记者,只是没有了那份热情。
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赵立乾成了她最后的精神支柱。
他们很快结了婚,有了一个男孩,取名叫赵瑾修,小小的,很可爱。
为了能更好的照护孩子,沈清辞了职,成为了家庭主妇。
她觉得自己很幸福,每天都很幸福,有可爱的孩子,和疼爱她的丈夫。
好像这几年的苦难终于结束了,真的有苦尽甘来。
可从辞职之后,赵立乾才表现出与外表不一样的一面,他开始对沈清发脾气,他开始失控。
他并不想她想象中的那么情绪稳定。
但远远不到动手的地步。
在第一次家暴将她打的鼻青脸肿之后,她被诊断出了怀孕,这是她第二个孩子。
赵立乾很内疚,他跪在沈清的面前祈求她的原谅,哭得很伤心。
她原谅了,直到生下赵若依,赵立乾才真正暴露出他的本性。
但几乎每一次拳打脚踢之后,他都会认认真真的道歉,并央求沈清在给他一次机会。
沈清很早之前就没了工作,没有挣钱的能力,她只能靠着赵立乾,而那时候的赵若依还嗷嗷待哺。
于是她忍了,可每一次挨打之后,她都会想起沈未。
要是那天沈未没来,她只是挨一顿打,可现在她挨了很多顿。
她很想沈未,只是想念的同时会带上恨意。
恨他的一走了之,恨他的不管不问,恨他的莽撞行事。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沈未死了。
沈清双眼通红,哭了个尽兴,安沐捧着的纸巾也见了底,故事也到了尾声。
她还是有些怨气,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亡人,望着安然,声音低颤。
“沈未…他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