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很久以前,安然救过一个道士,叫季一。
没救回来。
在死之前,他拉着她的手,说:“因果二字最为玄妙。”
她本来是不信的,只是现在,信了。
因为她回不去了。
在将那个孩子送到‘安沐’身体里之后,她便发现这场错乱的时空缝隙旅游没有了尽头。
这道理其实很简单,在人的一生中,会有很多不同的选择,而每一个小小的选择,都会衍生出一个全新的世界。
她不清楚这改变会发生什么,只知道她和上一个安然都会消散。
不过现在看来,她消散得有些慢。
于是,为了研究她的改变会发生什么,她一直跟在那个孩子的身边。
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她从一个小小的肉团抽条长大,看着她咿呀学语,看着她朝着那几个冷血动物撒娇。
和之前一样,她被起名叫作安沐。
这是个被诅咒的名字,充满了既定的不详。
可她管不了这么多,她其实并不在乎‘安沐’会不会死掉,她所接受的教育不允许她有这种没必要的善心。
她,只想知道‘自己’能不能摆脱规则。
可是,她要等着她们再次长大。
一个被束缚太久的人,突然得到梦寐以求的自由反而会陷入迷茫。
她现在就是这种感觉,唯一想做的,便是像个观察者一样,注视着那个女孩儿一举一动。
‘吱——’
门开了。
毛绒绒的脑袋自门框中探出头来,两只手抱着怀中,揽着一同样毛绒绒的玩具。
幼态的脸上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起来三四岁的样子。
她走路很稳,只是带着这个年纪一贯的踉跄,慢悠悠朝着楼梯走去,大概是要随机挑选一个哥哥进行哄睡任务吧。
果然,她敲响了安洛笙的房门。
在安然的记忆里,安洛笙向来隔绝所有人的靠近,对任何人都不曾正眼相看,包括她,包括总是针对她的‘安沐’。
可惜现在,他依旧冷着脸,但身体却揽着安沐讲故事。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常年不说话的沙哑,一手垫在安沐的脖颈处,一手小心翼翼地拍打着安沐的背脊。
这个姿势好像很舒服,好像的意思是安然从来没有体会过。
她只是看着看着,就有些想跟着他的动作一起入睡。
只是她现在是个鬼魂,鬼魂不会睡觉,于是,总是在思考的想法就不由自主地飘远了。
回想起自己记忆中的‘安沐’,确认‘安沐’的模样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原来的那副尖酸刻薄小家子气。
大概,这就是身体会变,灵魂不会变。
也是,她那么善良和乐观,可能真的能拯救那些不该死的人也说不定。
被霸凌跳楼的女孩儿、谋划十几载毁于一旦的记者以及被网暴自杀的女演员。
那些人,可能还有更多的人,都是她一路走来不该死去的存在。
她们明明活着,却只能成为她前进的台阶。
故事声停了。
安洛笙也有些困了。
只是这个时候,怀里的团子突然动作,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肉乎乎的小手裂开了条缝,从中偷偷去瞧安洛笙那张还未长大的脸。
这种场面其实算得上比较温馨。
但她拐来的这个‘妹妹’太过跳脱,总是会做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的事情。
比如说非要带着安瑾辰跳舞,非要和安洛笙玩过家家,非要当安逸萧的老师,非要同安少宇扮演王子和恶龙骑士,以及,非要和安泽忆一起唱歌。
这些都不是很严重的事情,完全不能引起安然丝毫的情绪波动。
直到后来。
她眼睁睁的,看着安沐被一颗糖给骗上了货船,才陷入了沉默。
她难得怀疑自己选择的正确程度。
那场绑架是一起很严重的跨国拐卖儿童器官事件,惊动了两国的军方,掠走了数百位贵族眼中的‘器官培养皿’。
她选择的‘希望’,是唯一一个主动和人贩子离开的孩子。
有些时候她真的感觉很无助。
再后来,她拼尽所有的力量,救下了‘安沐’和其中的一个男孩儿。
也许是这次的改变太过严重,她引起了某些力量的注意,无法遏制地,被迫走向了她的句号。
在那间本该关押幼童的房间,只有她,一个孤独的灵魂,在慢慢地,消亡。
她会在这个无人看到的地方彻底化为灰烬。
这种情况让安然心松了口气,她并没有觉得难过,反而很放松。
她微微笑着,注视着那两个孩子相伴离开的身影。
‘安沐’的身后,是一大块血色的痕迹,深可入骨,明明自己已经疼得不行,她却不肯放手,握住那男孩儿的手止不住颤。
就像当年一样,明明自己都要死了,却不肯放弃朝着那张银行卡移动。
可是现在,在这间空旷的仓库中,只有安然不被人所听见的声音,异常坚定。
“蝴蝶振翅,爱意燎原。谁又能评判我的对错与输赢?”
“亲爱的,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么我允许他活下去。”
那个男孩儿是‘安沐’自己的选择。
她再次回神,低头注视着房间中最先死去的浅栗色头发的女人,胸口佩戴着一枚军功章。
她其实认得这东西,是傅女士的。
在她的记忆里,傅女士是个烂好人,对没有血缘的孩子很温柔,但对自己的孩子很严厉。
军政圈子里众所皆知,当年她放弃了自己的女儿,选择国家,而对外宣称自己的女儿失踪。
实际上,所有人都清楚,那孩子已经死了,只是傅女士不愿相信。
原来,是死在这里了吗?
倒在血泊中的女人,腹部空空。
——
人是有灵魂的。
即使安然早就知道这件事。
但看到那女孩儿自身体中脱离的时候,她依旧难掩脸上的诧异。
“啊!”
那女孩儿似乎一点也不为自己的死亡感到难过,她甚至还笑了,浅栗色的头发极其浓密,在阳光下闪着碎光。
她看了下自己虚幻的双手,可以透过它看到地面上自己的血迹。
又抬头看了下被黑色规则制约的安然,微微侧头:“姐姐,你是犯了天条吗?孙悟空?”
安然抬头同她对视,在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了那个拼尽全力去抓散落银行卡的女孩儿。
她的心里突然释怀。
原来,这才是蝴蝶振翅,爱意燎原。
傅女士的女儿,那个出了车祸的孩子,以及现在的安沐,早就被迫纠缠在了一起。
同样的发色,同样的灵魂。
只是,不同的承载工具。
兜兜转转的时光,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轨迹。
她的改变,被画成了一个圆环。
链接着她们。
只是,将她排斥在外。
她可以挽救所有人,却唯独,救不了自己。
在那头被风吹得扬起的浅栗色发丝中,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她说:“你想要重新活一次吗?我会给你一具健康的身体,送你投胎。”
那女孩儿微怔,在弥漫着的金色灰尘里咧嘴一笑。
就在安然以为她会同意的时候,却听见对方坚定的声音响起在她的耳边。
“…我都死了你还想拐卖我?你其实和那群掏我心肝的人是一伙的吧?就是死了也不忘给自己冲业绩?灵魂还有人贩子??”
安然:“…?”
这究竟是什么样清奇的脑回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