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星月低垂。
京城是个‘绝对’公平的地方。
‘绝对’的意思是对物不对人,连街道上立着的路灯都分布得极其均匀,每四十米一盏,尽管在郊区,它依旧是这样。
但郊区的庄园有自己的想法,分布得过于密集,在一盏暗了些许后便紧跟一盏,一丁点的黑暗都留不下。
而被庇护的最中心房屋中却没有一丝光亮,仅剩绿绿的应急灯忽闪忽闪。
“啪!”
灯突然被按了下去,吊灯底端的流苏轻轻晃动,冷冷清清的客厅变得亮堂起来。
开灯的那人头发发白,前额同眼睛的皱纹很重,肉眼可见的疲态,近了才认出那是沈姨。
入了春的天气难掩寒气,她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薄纱,遥遥地看了眼被打开的酒柜,深叹口气。
“夫人啊,你又不睡觉。”
说完这话,整个客厅更安静了,连一根银针掉落都能听得到。
可被她称作‘夫人’的那人始终没有出现。
她没在意,快走了两步关上了大开的藏酒柜门,脚步声在黑夜中‘哒哒’作响,很有压迫感。
窗外的花草树木影影绰绰,世界都显得分外萧瑟。
做完之后,她抬眸望着,叹了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
一直回到一楼的房间处,开门关门,假装已经进屋,只是沈姨的身影依旧待在门外,悄声脱下了鞋子。
庄园的主人却信了,她蹲坐在地面,自隔板处探出了头,头发乱糟糟的,乌黑浓密。
怀里抱着一瓶麦卡伦威士忌,只剩下瓶底一点点的液体,摇晃不停。
陈佳满身都是的酒气,但那双眼睛,没有丝毫醉意,闪着碎光,滴溜溜地打量着沈姨的踪迹。
“在找什么?”
一道略显沧桑的声音自她隔板上空传来。
“?!”
陈佳打量搜索的动作瞬间僵硬,她略显机械地抬头,正巧对上沈姨微微笑着的眸子。
沈姨侧头,无奈地伸手将女人怀中的酒瓶给接了过来,随手放在了隔台上,紧接着便搀扶住了陈佳的手臂。
一边将人拉起来,一边数落:“夫人啊,你看你,又喝酒,这个月才过了八天,我抓您抓了七次。”
陈佳撇了撇唇,解释:“你知道我的,我喝不醉,这些酒对我来说就是小意思啊。”
沈姨将陈佳安置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跟着附和:“是是是,您厉害,您千杯不醉。”
陈佳仰面躺在沙发上,揉了揉自己的眼角,看起来疲惫极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啊,还不如和平常人一样痛痛快快大醉一场。”
沈姨自厨房端了杯茶水,放在陈佳面前,语重心长的开口。
“可您前天说好了不喝了不喝了,结果只有昨天没喝,小姐要回家了,您不应该开心吗?”
陈佳端着杯子的手一颤,眼看着水面到嘴边又被放了下去。
“你不懂啊,你不懂。”
沈姨无奈摇头:“您啊,我是看着沐沐长大的,和您也有了二十多年的交集,我能不知道您在想什么吗。”
“都说近乡情更怯,我看,您也怕见到沐沐吧,沐沐明天就要回来了,您确定不好好睡一觉?用最好的姿态见她?”
陈佳单手撑在沙发上,一脸的疲态:“我有什么脸去见她?”
“可您之前什么都不知道…”
陈佳没有理会沈姨的劝慰,自顾自的念叨着:“你相信心电感应吗?从心电感应的角度出发,是存在母女连心的存在。”
“但那天晚上,安沐被绑走的那天晚上,我睡得很香,香到即使海盗劫船我都没醒过来。我有什么脸见她啊。”
“她还那么小,就经历了这样的事,主谋还是她一直以来很喜欢的父亲,我的沐沐啊,她该多难过,连这个家都不愿意回。”
沈姨坐了下来:“夫人,你怎么这样想?”
“那我该怎么想?”陈佳苦笑一声,满眼都是疲惫。
“我明明察觉到过不对的地方,那么多次,那么多回。但我什么都没做,我选择了自我欺骗,我蒙住了自己的眼睛,我装作看不见。我每天都在告诫自己,安正廷是真的爱沐沐。”
“但现实给了我当头一棒,安正廷那狗东西只是将沐沐当做一个物件,他怎么敢的啊?!”
沈姨看上去很为难,半晌才回道:“可那件事完全是先生的错,同您没有任何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我和他一起生活了三十余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清清楚楚,当年嫁给他,也是因为他是我最好的选择。”
“他需要一个妻子,而我需要一个丈夫。我们之间完完全全是一场商业联姻,是一场交易,而我能付出的筹码仅仅是我的肚子。”
“可现在看来,他真的不配,我的沐沐,该多难过?她会不会怪我?”
沈姨拧着眉,抬手轻抚着陈佳的后背:“夫人,沐沐不会怪你的,她那么善良,她知道您对她是好的。”
陈佳摇摇头,整个人陷入无法挣脱的悲怆。
“我千不该万不该把她养的那么善良,她处处为别人考虑,可她得到了什么?”
“越善良的人越容易想不开,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就是那么坏,数十年的陪伴如同虚设,怎么也想不通。”
“太善良反而会被欺负,她觉得人的底色是真诚和善良,她觉得真心就可以换来真心。”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人和人之间是不一样的。大部分人是由各种各样卑劣的情绪组成的,太善良会被人欺负,太真诚会被人利用。”
“是我教坏了她。”
沈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片刻,将放在桌面上的水杯再次递给了陈佳:“夫人……”
陈佳接过了水杯,轻抿了一口,站起身准备离开:“我没事,我只是看明白了很多。”
“真诚待人并没有错,可我万不该要求他也以诚待我,以诚求诚难说诚啊。”
“有些人的存在,就是为了给正常的三观狠狠的上一课,可为什么是安正廷呢?那个时候的沐沐该多难受…”
沈姨搀着陈佳,一同上了楼:“沐沐会明白的,这件事之后,她一定会更加坚强!”
“但愿吧。”
客厅重新归于平静,只有晃晃悠悠的吊灯光线柔和,却照不透窗外的黑暗。
真诚从来都没有错。
即使是一腔心意被辜负,即使你眼瞎看错了人,即使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也只能体现你人好,而不是他有多好、多值得。
只是因为你人好。
仅此而已。
陈佳很少晚睡,但她精神头一直很好。
安沐是上午十一点左右的飞机,可陈佳想她想得紧,上午七点就开始准备午饭,做了一桌子她爱吃的。
等安沐真的到门口了,她又开始不自在。
总是在想她的女儿和她会不会有隔阂、会不会生疏,反而忘记了自己也是受害人的身份。
“妈妈!”
直到她看到安沐远远的从观光车上跳下来,一边喊她一边狂奔向她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那些担忧是那么的愚蠢。
她的女儿被她养的那么好,明事理,辨是非,知善恶。
又怎么会因为她不知道的事情怪她呢?
她释怀般的笑了笑,轻声呢喃:“其实我并不喜欢太过刺眼的阳光。”
站在陈佳身后的沈姨下意识回道:“什么?”
陈佳摇了摇头,没有多作解释,只是红了眼眶,伸手接住了奔向她的安沐。
她不喜欢太过刺眼的阳光,但那时安沐恰好站在那里,她就觉得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