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也连忙回头向南边看去,却见地平线上,人马嘶嘶、烟尘滚滚,正不知几千几万众。陆慎朗笑道:“迷惑人的小手段罢了!来的人,大概有一千上下,盔甲不齐、旗帜不整,果然都是些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他这话中气十足,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本来微露怯意的镇南军将士,听到这样的话,无不精神为之一振。******************从未觉得蜀中金秋九月的天气,也可以这么闷,闷到窒息的感觉。弓箭手陈南,现在正站在进贤门一带的城墙之上,紧张地望着对面威名赫赫的“赤脚军”。从天明时分他捆缚着被发现,便和幸存的一些府兵一起,被严密地控制起来。但也没过多久,听说是陆将军的命令,便放了他们出来,一律登上城墙,戴罪立功。不仅是他们,平兴府内所有可用的兵丁,都上了城墙。虽然说到打仗,大家几乎都是新手,但胜在人数众多,面对着那些穷凶极恶的“赤脚军”,这才心里多少有了底儿。对面的“赤脚军”,是在午后开始慢慢地集结的,一拨,两拨,果然象传说中的各种身份都有,甚至还都穿着各自的服色,山贼水寇、叛军、火莲教弟子,看上去颜色混杂,旗帜也很凌乱。然而他们却有相同的一点:就是都穿着红色的战靴!红得如同鲜血一般的战靴,踩在众人脚下,就恍如一群群刚从鲜血池中趟出的魔鬼,彪悍狂勇、霸气十足!传说每个加入赤脚军的战士,必须先做的一件事,就是杀了人,将他的鲜血涂在自己的脚上,借此以示忠诚。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的,然而,看看对面,即使是昨日刚刚加入的叛军,都流露出那种嗜血的狂态,仿佛这里不是平兴府的高大宽厚的城墙,而是,盘中等待分享的美味!“赤脚军”渐渐集结完毕,有人在高声喊话,然后几千赤脚大军,高举手中武器,大喝了一声:“杀!”
陈南觉得浑身一颤,仿佛那“杀”声犹如刺骨的钢枪,一下子刺入他的体内,又慢慢搅动,在凌迟他的斗气。传说中,赤脚大军有神仙相助、所向披靡;传说中赤脚大军凶残狠毒,抵抗者杀无赦;传说中赤脚大军短时间内集结了几万大军,停留在永州、赣州一带,因此牵引了蜀中南路、江南西路、蜀中东路、蜀中西路四路所有的军事力量,尽在永、赣拼死相阻;传说中,火莲教主肋生双翼,带领千余火莲弟子飞越重重壁垒,直达平兴脚下;传说中……对面,那张众将拱卫的血红的伞盖之下,应该就是号称“火莲元师”的教主大人?他那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本事,应该不是真的吧?奇怪地,明明不热,汗水还是涔涔而下。身后传来伍长声嘶力竭的呐喊:“朱将军有令,今日守城,凡射出十只箭,赏银一两!刀枪染血者,赏银二两!斩一个赤脚头颅,赏银十两!”
白花花的银子也被抬上了进贤门的城楼,那璀璨的光芒,照得人眼晕。陈南终于身子一震,被这样的重赏振奋了精神,凝目向城墙下望去。赤脚军似乎并没有把平兴府城放在眼里,他们甚至连像样的攻城器具都没有来得及造就匆匆忙忙地赶来了。先冲上来的,就是昨日丰城的叛军。他们的任务,就是扛了后边友军装好的土包,把东西,投到护城河里。陈南发一声喊,跟身边的弓箭手一起,把箭矢象雨水一样向下射去。这些箭,都是从平兴府的库房里新近搬运出来的,数量很多,质量也还不错。只是弓手们的情况,有些不大妙。象陈南一样被抽调到府兵队伍中去的,已经是弓箭手中的精华所在,而镇南军很多的士兵,平日里缺乏练习,现在面对着近乎疯狂地一涌而上的敌军,大多难以拿捏射击的时机和准度,明明敌军还未到射程,很多箭矢就亟不可待地发射到了空地之上,而等敌人真正到了面前,反而箭羽稀零,难以为继了。所幸箭多,陈南机械地装填着箭支,机械地发射,看着昨天还是同袍的那些丰城守军一批批地跑上来,一批批地倾倒着砂土,也一批批地倒在了他们这些人的弓矢之下。仿佛又回到了昨日的夜晚,举弓射向镇南军将领的那一个瞬间。不过,陈南也知道,这是不一样的,面前的,是敌人,是要攻城要杀掉自己的敌人。敌人甚至没有对丰城的军队进行掩护。似乎就是在看着他们之间互相残杀,等待着城上的箭羽用尽。渐渐地,护城河被土包和尸体填平了好大一段距离,而攻城的土山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起来。这时候,忽然轰隆隆地炮声响起。陈南惊愕地停下了手里的弓箭,回头看去。摆在城墙角落处的那尊单梢大炮终于开了火,正对着修筑的土山方向。一个身着铁甲的大汉被烟火呛得连连后退,嘴里还抱怨着:“格老子的,在襄阳的时候看人家玩炮玩得好好地,怎么到了自己,就不是那么回事?!”
“邓展!不懂就不要上去乱动!没看已经派了人在城里搜索镇南军教习用炮的教官么?!”
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正是昨夜那些黑衣人寻找的“象女孩子一样漂亮”的少年将军。“格老子的,不用?!你不用,对面的那些狗娘养的贼寇可不会不用!没看见他们也把大炮推上来了吗?!”
仿佛回应那位将军的话一样,赤脚军的填土士兵已经回撤,接下来,正式进入了炮火对攻的阶段。不知道赤脚军从哪里弄来了这么多炮手,丰城里被搜刮去的大炮,本来就多,七梢炮、撒星炮、座石炮,横列排布,加上又有几百强弩辅助,一通矢石如雨,直向平兴城墙上攻来。霎那间,原本兵士密布的城墙上一片混乱,不知道谁发了一声喊:“完了!命没了还要屁赏!”
顿时人人胆颤,个个自危,都向着城下涌去。一时间,踩踏拥挤而死者,不计其数!陈南也慌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但这么多年行伍生涯养成听号令的习惯,还是让他成为了停留在了城墙之上为数不多的兵士之一。“站住!都给我站住!”
云裳声嘶力竭地嚷着,然而她的声音在喧嚷的人群中起不到丝毫作用,反而越来越多的军士拥挤过来,连带裹挟着她,一起,涌向狭窄的石梯,涌向,不可知的命运……“都给我站住!”
一声断喝传来,声震远近,也镇住了喧闹拥挤的人群。同样的话语,不同的人说出口来,果然有不同的效果!云裳暗暗感叹着,和周围的人一起,立住脚,用虽是俯瞰,却带了些仰望效果的目光,望着城下那天神一样威风凛凛的陆将军。“立刻回到城墙上去!敢擅离者,死!”
伴随着他这句斩钉截铁的宣告,几个企图悄悄靠着城墙边溜走的士兵,被一剑穿喉!下城是死,那么,留在城墙上呢?兵士们这才注意到,那些敌军的炮手,仿佛也并不专业,那些各种各样的炮弹,不是过了,就是近了,真正落在城墙上的炮弹,微乎其微。兵士们终于在一些士官的带领安排下,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主将朱富贵,也拭去满头的汗水,回去继续他的调度指挥;而云裳,松了一口气,看着陆慎带回来的那几名炮兵教官摇摇摆摆,走过去装填炮弹,开始试炮。陆慎路过云裳身边的时候,冷冷地说了一句:“真是个麻烦!你的那些侍卫呢?!”
云裳一窒,陆慎虽然明显对她没看得起,但也还从未当面如此无礼过!不过……自己毫无打仗的经验,又没有武功傍身,这样冒冒失失闯上城墙来,也的确算得上是个麻烦累赘了。话虽如此,被人当面说成是个麻烦,云裳还是有些挂不住,执拗的小性子发作,没有理会陆慎,继续停留在城墙之上,四处游荡。而此时,那些羽林禁卫军,也在四处寻找云裳。方才云裳给了他们一份名单,说是刚刚得到的敌军奸细名录,命令他们不惜代价立即处理,还要尽可能不要让其他将士发现,影响士气。这样的事情,旁人去自然难以完成;而这项工作又要求尽可能地迅速,因为正是双方交战,晚一分,便可能是城破人亡之局;因此,看云裳意态坚决,身边又有邓展等人在,孔杰这才答应分散了羽林禁卫军到各处刺杀内奸。任务倒是轻松地完成了,但还没有等他们赶回云裳身边,便发生了刚才的那一幕。孔杰懊恼地几个纵跃窜上城墙,完全不理会周围兵士骇异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无忧公主的背影。其实平兴府城破与否关他们什么事呢?即使城破,他们也完全有能力保护好无忧公主的安全。到了这时,双方的战局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