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晚,芦泉岛上正是淡月似钩,和风如醉。云雾朦胧间,花影重重,馨香遍野,丝毫也看不出短短几天之前,这些美丽的小岛上曾经有过怎么样的血腥,进行过怎样阴谋和清洗。而那场屠杀一样清洗的执行者羽林禁卫军头子莲准,在全盘接管了火莲教分舵之后,也按照朝廷的规定,将控制这些岛屿的权力转交给军方,也就是陆慎的手中,只在岛中地段最好的位置,为自己和羽林禁卫军留下了些近乎奢华的院落,用来暂时居住。而这些地段也因为这些“煞星”的入住,变得和其余的地方有所区别。花越美丽,柳越妖娆,越显得萧条清寂。莲准自己所住的院落,尤其如此。别致而幽雅的小屋,生生因为主人的身份,带出几分诡魅来——只是那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那如邻大敌的警卫配置,就足以让人嗅到肃杀和冷厉的味道。更何况这些警卫一色的血红锦缎,嗜杀眼神。刚刚投诚的火莲教众以及从附近暂时借来的军队,甚至陆慎的五百亲卫,对这里都是敬畏远离,也许偶尔悄悄看上一眼,带着仓皇或是鄙蔑。短短几天,这里就带上了地狱似的死寂和恐怖……不过现在,那条通往“地狱”的神秘之路,却被一串清亮的足音敲击上了明快的节奏。“莲准,快陪我去见一个人!”
来人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一路轻盈如跃动的音符,直飞到莲准单独居住的小屋之外。疲累了一天的莲准,才审讯完几个分舵中王坤一脉的小头目。正在梳洗更衣,听见门外这样嚣张地呼唤,唇角不由挑起一抹笑。探出头去。看到的,果然是云裳。今天的她格外神清气爽。显然是刚沐浴过,穿了一身似雪白衣,只用银簪松松挽起还滴着水地长发,简单而纯粹的装扮衬着光洁细腻如上等白瓷地肌肤、明媚灵动的眸子、虽然清减却越发秀美的脸,纯净如同一个林中仙子。正踏着月下那迷幻一样的暮霭而来。“要见什么人,让我们的小郡主这样兴奋?”
门启处,披着赤纱外袍地莲准懒懒靠在了墙边,扬起一个妖媚的笑颜。一挥手,远近的羽林禁卫军官员统统匿迹。云裳的确是心情大好。刚刚收到流丹传来的消息,江西朱富贵率镇南军截击王有德,几获全胜,除了王坤见势不妙率领部分主力提前脱逃之外,赤脚军大部被困。损失惨重,甚至连王有德都几乎被生擒——据说朱富贵率军伏击之时,依足了陆慎提前布置好的路线安排。流丹又带了几个陆慎的亲卫头目随行指点,如此情势之下。以有心算无心。这些镇南军竟是打出了大凤朝军队与赤脚交锋以来绝无仅有的士气和斗气。不过这个消息,想来莲准也已经知道了。她不打算多说。翘了翘唇角,竟然带点撒娇似地问:“昨儿你问我的问题还没回答你,不想知道了么?”
“我宁愿你答不出。”
他慢悠悠束着衣带,丹凤眼中笑意盈盈,“你还欠我一个吻,要你兑现你又不肯……”“我这不是专门来回答你地问题?!”
云裳听他说起这个,有些窘,四周看看,一个人影也没有,这才恢复了笑颜,微嗔着说道。昨天两人那个游戏,她为他解释催眠孔杰的来龙去脉,他给她介绍凤紫泯来到湖南的种种……然后她没有忍住,在他地诱导下,多问了几个关于京城那边朝政的问题——毕竟暗力营地人新手居多,搜集些显而易见地东西可以,隐藏在政治风云之下的心思异动就难以挖掘了;而凤紫泯此来湖南,京城那里会有怎样地动荡,的确是她十分关心的。不过如此一来,占主动的就成了莲准……她耍赖,把那些朝政的问题归成一个,也只允许他再问她一个……而莲准无奈同意之后,问的,居然是:她在为什么烦恼?其实她想过他会问什么,算起来她的秘密也有不少了,莫名其妙的“失忆”、高远、段南风……她知道莲准一直很关心这些,她以为他会直接问出来,然而他却选择了这样迂回的方式——虽然所谓她的烦恼,也脱不开这些秘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提这个问题时话语中带着的殷切关怀,还是让她感受到一点温暖。而且他这样问的话,她是很容易岔开话题的,若是不喜欢对他言明心事,完全可以顾左右而言他。不过她沉吟了良久,还是没有随便回答敷衍了事,她只告诉他,她现在烦恼的事情,主要是因为她自己还没有决心面对,待到她想好了,一定原原本本都讲给他听。嗯……至于什么时候“想好”,自然是由她决定。“来回答我的问题?那需要去见谁呢?”
莲准笑吟吟地看她,并没有马上行动。昨天看她萎靡的样子,以为她什么都不想说。而现在,忽然变得精神状态奇佳的云裳,却说要告诉他她的烦恼了……要去见一个人,她的烦恼,和那个人有关么?“跟我走。”
云裳伸手一把拉住莲准的袖子。两个人“同居”了那么久,终究有些熟不拘礼的亲密,何况云裳此时心中有事,更加不会去在意什么世俗的眼光。不过才拖拉着走了几步,她忽然又停下了脚步。抬了抬下巴,她向院落的西面示意了一下:“那里,你们羽林禁卫军用来关押刑犯了吧?”
“不错。”
莲准点头。这几日岛上的人都知道,那边的几间屋子里,正囚禁着火莲教几名小头目,因为曾经参与过烧杀屠虐,连投诚都不被允许,日日刑讯折磨——黑色的恐怖笼罩着刚刚投诚过来的火莲教众的心,和陆慎宽大为怀的处理态度两相对照,一黑一白,一松一紧,形成了强大的心理攻势。不过云裳现在问这个,是打算为这些人说情么?云裳歪着头看莲准,“这些人被折磨了这么长时间,每天叫得还是这么惊天动地,你们羽林禁卫军还真有一套——那些小手段,教一些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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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准微微错愕,却还是满口应允,“云裳小美人儿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参观参观,开下眼界,只不要被血腥吓到了才好。”
“血腥啊……”云裳皱了下眉,“不用参观了,我只要你教我一些小手段就好,不要太复杂,能让人觉得痛苦难忍却又不能真正造成什么实质伤害的,有没有?”
她说这话的时候,半仰着头,乌溜溜的眸子里满是期待,竟生生让莲准的心漏跳一拍。不过凤眸一闪,他还是半笑不笑地回应着她的注视,“云裳小美人儿今儿怎么这样反常?这样的神情动作,倒还真有些女孩子的神韵了……”他伸手去在云裳面颊上轻触了一下,“而且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色诱?难道是怕我教你东西也会收费?”
“嘁,”云裳拍掉他的狼爪,“胡说什么呢?我色诱你有用么?再说就算是色诱,也不能神情动作象个女孩子啊……不教就算了。陆慎他们都是武功高手,点穴什么的还都在行,找他们也是一样。”
色诱他不能象女孩子?莲准微微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眸光竟是为之一暗。不过也只一瞬间,他又恢复了调笑的神态,长叹道:“若是云裳小美人儿色诱我,无论象男还是象女,原本影响都不大么……不过你要学这些折磨人的法子确实没有什么用。学点穴呢,更是没有十年八年的功夫见不到效果——你要折磨什么人?我派两个羽林禁卫军过去帮你?”
“不是要折磨什么人。”
云裳叹口气,“是用在我自己身上的。你知道有什么穴道。点住以后可以让人时时痛楚地么?我需要这样的刺激来保持清醒。”
她要保持清醒。若不能保证自己是清醒的,又如何敢去见那个催眠术已至炉火纯青地段南风?不能怪她对他太不信任。毕竟前车之鉴在,虽然明知他可能“曾经”是很亲密的人,但现在终究是陌生地,有过那样一次被催眠中险险脱身的经历就足够了,她可不想再重复一次。“到底是去见什么人?”
莲准的表情终于严肃起来。“他和你的烦恼有什么相关?”
“是段南风。”
云裳也正色回答。两个人现在所处的位置,在莲准地小屋外不远。但是由于莲准已经将羽林禁卫军的布防撤去,周围空荡荡的,正是一个诉说秘密的好所在,虽能被远处人看到,却不虞有人偷听;云裳索性放低声音,将段南风精通催眠术的事情简要地给莲准说了一遍,再次要求他教她一些可以让人痛苦的小手段。莲准沉吟了半晌,“你告诉我。一定要去见这个人么?既然你是属于容易实施催眠也容易被催眠的体质,那么躲着他些不是正好?或者,交给我羽林禁卫军?任他铁齿钢牙。总能撬得他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