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色如水,点点繁星揉乱心思。云裳伫立于记忆的窗口,任三千青丝舞魅夜风。“老伯,我夫君呢?”
看他沉默地收拾着桌上几乎未动的饭菜,心中已有了答案。他点燃一柱香,袅袅轻烟咋起。透过水重雾重的弥漫,滑过风影流离的的瞬间,仿佛看到莲准缈若浮云的微笑,如一朵璇旎芬香的玉兰,温柔灿烂地绽放。“老伯,云裳要出门,帮我备马吧!”
“姑娘……”“我必须带他回来!”
“……”云裳紧紧抱紧马颈,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莲准已去三日,段南羽是个疯狂偏执的人,云裳这样背叛他,再加上莲准本就和他是对头,他会怎样对他?云裳不敢想!莲准是蚌,云裳便是随风游荡的沙砺,在他的包容与浸润里,粗糙的心能够幻化成柔美无暇的珍珠。他让云裳懂得人世间真正的情爱,是心灵的相识,这相识是生命里一份不尽的缘,缘如流水情如桥,不张扬,不喧哗,让情愫如一叶叶茉莉花儿轻轻地飘在四月的心里,沉淀在年轻的心里,尘封起来,直到永远,陪云裳走过以后的一个又一个的四季……莲准,我终于明白了,如果我不在了,你会是怎样一分感受,但是,我又怎么舍得带你一起走?你那样朝气蓬勃地活着,年轻、张扬,却为了我……又是那曾经的山口,谷内的山花还依旧吗?云裳疲惫的滑落下马背,终于见到那魂牵梦绕的背影。山门外站立着寥落的身影,枯叶残花落满发鬓。“莲准!”
他闻声惊讶地转过身,面颊似沾满了千年的尘埃,颓败地让人心颤。云裳眼眶蓦地一阵酸痛。直直的扑入他的怀中,泪水盈盈,不忍地看着他干涉的唇瓣。“回去吧!”
“不!”
“跟我回去吧!”
“不!我要等他出来!”
云裳用尽全身的力量扯着他的衣襟,“莲准,不要求他,我求你不要求他!”
他固执地站着,脚步一丝不动,双眼无神地注视着山门,云裳无力的抱着他的腰际,看着他一夕之间半白的发丝,失声痛哭起来,身上的疼痛远不及心中的伤痛,涨满泪水的心已干涩成了一颗黯然惨淡的泪琥珀,透过斑斑星泽,依稀见得的几丝明媚,不过是袤远的回忆……山门吱吱呀呀地开了,段南羽迎风站立,一身银袍,黑亮的发辫,一双忧悒的双眼。“莲准公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如今应该在苍浯国内享清福呢吧?”
他言语含着冷诮,眼光刀割一般注视这云裳和莲准,意有所指。“段南羽!”
莲准先一步站到他的面前,将云裳护到身后。“莲准!”
云裳阻止他说下去,拉着他的手臂,用力摇晃。“救救她!我求你救救她!”
莲准突然高声吼了出来,他用力地搂紧云裳,拉开云裳臂上的袖口,让他看云裳布满疮痍的肌肤。“原来是‘金蚕噬骨’!”
段南羽冷笑着,眼神闪过一丝痛楚。他缓步向云裳走来,眼睛紧盯着云裳,空洞的眼神,带着恨意与绝望。云裳沉默的回视,脑海中如放电影般徐徐闪过每一个片断,还记得就在这里,云裳和他并肩而坐,看过最后一抹流溢的霞光消逝在茫茫夜色中……云裳轻轻闭上眼,泪流满面,颤声说着:“莲准,走吧!”
“不!段南羽,你若救她,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即使你要我的眼睛来赔,我也可以做到!”
他看向莲准,眯起双眼,深沉而阴狠,突然仰头大笑:“莲准公子,这就是你们苍浯国人求人的方式吗?太没有诚意了吧!”
莲准脸色煞白,双拳紧紧握在一起,发出“咯咯”地响声。云裳看他眼神闪烁,带着决绝,心中意念忽然一闪。“不……”云裳嘶声喊着,但莲准已甩开云裳的双手,撩起下摆,直直地跪在他的银袍之下,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段南羽,肯求地说道:“求……你……”云裳冲过去抱住莲准的头,十指深深地插进他的发丝,泣不成声:“不可以,不可以的,莲准!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怎么可以……你起来……起来……”“好!真有意思!”
段南羽从刚刚的惊骇中清醒过来,嘴角挂着冷寒的笑意,他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们俩,缓缓地踱着步子:“我段南羽能让一个如斯身份的人为我下跪,算不算此生无憾了?”
他讥诮地说着,走过来撩起莲准的发辫,俯身看着他:“可我凭什么要答应你?你以为你这一跪,我就得感动的献上自己的一颗内丹吗?太可笑了!”
“那你说怎样才可以?”
莲准咬牙切齿地看着他,见他慢悠悠地晃着,眼里尽是不屑。“莲准公子身手平平,应该没有自己的内丹吧?这样,不如等你先挖一只眼睛出来,我再考虑考虑!”
他仰头看天,双手负后,得意地笑着。“不!”
云裳被莲准推开,见他两指成钩,毫不犹豫地向左眼袭去!“莲准,你是要我现在就死吗?”
此时云裳已拔出随身的匕首,寒刃直指自己的胸口。“云裳!”
莲准惊惶地看云裳,伸手欲夺,云裳闪身退后,冷冷地看着段南羽:“段南羽,是我对不起你,那半年多的圈禁不算,就凭段南风是死在我的手上,你就有权力恨我,我楼云裳落得今天下场,全是报应,我不求你救我,也不要你救我,生死由命,楼云裳认了!”
云裳看向莲准,威胁地说道:“你要是再求他,我立刻就让你看到我的尸体!”
莲准无助地看云裳,目光呆滞。段南羽仰头大笑起来:“够了,你们两个在我的谷前惺惺作态,真让本爷恶心。”
他露出嫌恶的表情,甩袖往谷内走去。“走吧!”
莲准颓然地起身,向云裳伸出手,云裳缓缓放下匕首,将手掌放入他的手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刚刚山谷前云裳已耗尽体力,手指触到他的瞬间便瘫软下来,莲准惊呼一声,上前抱住云裳,云裳摸着他憔悴的脸庞,虚弱地笑着:“走吧!”
风过群山,花开满天,苍海桑田,暮鼓晨钟后隐隐的风雨黯淡了百年花,千年草,女儿的美丽如昙花凋谢在万丈红尘……莲准怕云裳忍受不了马背的颠簸,便背着云裳,迎着夕阳,一步步往山涧走去。“莲准你最喜欢看我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都好,最喜欢刚刚见面时候的你,那副随心所欲的样子,真让人羡慕。”
“……莲准,我却不喜欢那时候的你。你太嚣张,太张扬,耀眼的简直不像是要给我做男宠,而是像……一个大老爷在调戏自己的奴婢似的。”
云裳笑了起来,想起过去,真是一种美好的怀念。“云裳……你看过海吗?真正的海,一望无际……”“……没有……”“海真的很美,波涛汹涌的掀起层层的巨浪,黄昏时,天空漫满了橘红色的晚霞,站立在礁石上,耳畔拂过冰凉的海风……”……云裳伏在他的耳边,吸着他淡淡的体味,与他一同回忆着那些幸福且忧伤的碎片,如空中飘落化为缤纷的花朵……“莲准,你看,前面有桥!”
前方一座古老的木桥,驾在两山丘之间,桥下是湍急的河水。莲准侧头笑了笑,继续向前走去。“莲准,在我生长的小镇有一个传说,如果男孩背着女孩在桥上走过七次,他们就永远不会分开……”莲准默默地踏上桥板,缓慢地迈着步伐,云裳轻轻闭上眼,脸颊贴着他温暖的背,身上的疼痛奇异地减轻许多,整个身子都飘忽起来,莲准来了又回,在桥面反复地走着,耳边是不尽的水声。手臂上落下点点湿热的水迹。莲准,对不起……我会在花开的夜,风轻舞时,乘着一叶莲舟,踏水来接你……云裳睡了,不知睡了多久,梦中又回到轻烟淡水的江南,倚于淡舟兰伞的船头,下一半儿珠穗玉帘,怅然眺望。透过烟雨蒙蒙的堤岸,长街曲巷,黛瓦粉墙,飞檐漏窗,若隐若现。娘坐在船仓里,低头含笑,一针一线绣着手中明黄色的荷包,远处,竹色的乐音幽幽弥漫,是谁轻扣竹弦,谁舞弄萧管,是莺歌,是燕昵,还是萦萦绕绕,挥之不去的相思喃语?小桥流水,渔舟丝网,浣纱村姑,嬉戏囡童,亭台楼阁……一如当初的模样。断桥上云裳痴痴的凝望,轻舟翩然而至,莲准立在船头仰头相视,当他身影渐消时,云裳便知这是魂归之处,但愿,我能穿越时光,在花开似锦的人间,与你再次美丽的相遇。那时云裳会在斜风细雨的西子湖畔,盼你,候你;长发依依,素裙飘飘;沿着断桥、苏堤,细细长长的一路把你寻觅;云裳会期待你瞬间飘来的目光,在我心里开成灿烂的丁香……“云裳!”
声声的低唤将云裳的神志拉回,缓缓张开双眼,是莲准清澄眷恋的眼眸。眼波流转,云裳扫视着屋内熟悉的破败,诧异着身上消失的疼痛。“莲准,我睡了很久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