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张小法在床上躺到天亮都没有一丝睡意。虽然未来一直就像雾里看花一样,误打误撞的可能居多,但并不影响他对新生活的热情。
第二天,他早早地起床,在院子里水龙头边洗漱好,轻轻地跑了一小圈,使自己更精神些。早晨的阳光照着昨夜暴雨留下的一滩滩积水,闪闪发光,院子里像有了好多小镜子。树枝上的喜鹊也开始梳理羽毛,树枝搭成的巢还在滴着亮晶晶的水。蝉也开始活跃地唱歌,原本宁静的院子热闹起来。不一会儿,老先生一家都起床了。吃过太太买来的豆浆油条和包子,各自忙各自的去:侄子骑上自行车去医院上班,太太提着篮子去逛菜场,老先生带着小法坐上马车,一路奔着学校去。
马车悠悠地前行,沿街的风景尽收眼底。老先生交代他一些礼貌规矩,又鼓励他不要腼腆,不过度谦虚,尽可能地展示才华。小法问老先生,自己看上去有没有当助教的潜能,老先生拍拍他的肩膀:当个小老师不成问题。
一会功夫,马车就停在城东一座美丽的学校前。他扶着老先生下了车,忍不住仰头去看学校的校牌:燕京女子大学附属中学。学校含蓄低调,小巧的一扇雕花铁门,绿色的藤萝爬满了浅蓝色的墙。老先生笑着按了一下门铃,就出来一位中年女士把他俩接进了校园。
“章先生,请问他是来面试助教的么?”
老先生点点头:“李老师,这位小先生就是我今天推荐来面试的,待会麻烦您领他去见校长,我上午有课,得走了。”
老先生在城里一所大学教书,离开前还不忘给小法打打气:“别怯场,校长问啥问题就老老实实回答,不吹牛。”
他跟着李老师穿过曲曲折折的林荫道,来到了一处荷塘边的两层中式办公楼,径直走上厚实的木质楼梯,进了校长办公室。在他的想象中,能把整个校园布置出一种特有的文化韵味,校长应该是教学经验丰富、有着开阔的教育视野的人。至于是先生还是女士,并不重要。即使与校长面对面地坐下谈话,他也不会怯场。
校长是位四十岁上下的太太:穿着一件整洁的旗袍,配着中跟皮鞋,发髻上插着一枚玉簪子。一见到他们,她就放下手中的报纸,很和气地请小法坐在她对面,还亲自倒了茶。对经历过求职的他而言,遇到这么和善的面试官很幸运;不过,第一个问题,就让他差点把手里的杯子给抖到地板上。
“请问你的尊姓大名?”她笑着问道。
“我的名字叫……”开口说到一半,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老先生交代过要说实话。他现在困惑了,到底哪个名字算“实话”?他在1913年多了个新名字:顾启澜。顾公馆三少爷的身份,没准就会给自己和好心帮助他的老先生带来大麻烦。权衡利弊后决定用原名。他清清嗓子:“我叫张小法,张三的‘张’,小孩的‘小’,法律的‘法’。”
“请问你芳华几何?”校长顺手记录下他的名字,微笑着继续问道。
这下又差点难住他。说二十二岁,谁会相信呢?按照顾少爷的年岁,校长会把他看成小孩子,不会放心地把这份责任交给他。眼看到手的宝贵机会就要泡汤了,他大胆地说了一个无伤大雅的谎话:“我十五岁。”说完,心里开始“砰砰”乱跳。
校长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相信了。
“请问你的学历是?英文水平好不好?”
他本想自豪地告诉她,自己是著名大学毕业,无奈拿不出证明,只好说:“我一直在家自学,看懂英文报纸、杂志和小说没问题。”校长一听他没有正规教育经历,不禁皱起眉头。她从办公桌旁边的书报架上取下一份中文报纸,又从抽屉里拿了一本英文小说,准备亲自考查文化水平。
“请大声朗读这篇文章。”她特地挑了段很长的文言文:有两千多字,用的成语居多,识字多还是少,古文功底如何,一试便知。他接过报纸一看,不就是著名老学究讨论教育问题的那篇文章吗,在大一就读过,不过是换成了繁体字版本。他手捧报纸一路畅通无阻地快速朗读,声情并茂,把校长和李老师给惊呆了!她们感到这位少年至少是高中毕业的水平。他的口才实际上得益于一档叫《朗读者》的电视节目。
校长礼貌地让他停住朗读,随后又打开小说,翻到第一页,递给他。这是英文版《木偶奇遇记》,上幼儿园就知道的故事。他用英文大致说了一遍。讲到了匹诺曹骗爸爸的情节,忽然想起了远在二十一世纪的爸妈,他们可能已经去公安局报案,满世界疯狂地寻找儿子。泪珠顺着他的脸颊落下。
校长递来手绢,随后又让参照报纸上的人物画一张人像素描。张小法拿着铅笔,娴熟地画着,很快就把这个任务完成。同时,他告诉校长,自己懂得西方美术史,不仅会画素描,还会水彩画和油画。这下校长更满意了。
“张小法先生,我决定录用你为我校低年级艺术课助教。实际上你的才华,已经能够胜任高年级的教师职位,遗憾的是暂时没有空缺。”校长说完,亲自过来和他握手。这次面试,圆满地结束。他在心里给自己来了好几遍掌声。
他赢来了第一份工作。校长告诉他每月的基本工资是五块银元,可以住校,包吃住,每月有两块钱的奖金。这样可以有七块银元的收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只要不乱花,还能存下钱来。他考虑到住校的方便,也不好意思住在老先生家白吃白喝,就一口答应了。李老师带他去办理了简单的入职手续,学校后勤处发了他一套全新的日用品,给了一把宿舍钥匙,还有这个月饭票,足足有100张。工资到月底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