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三哥朱行远回家后,朱涓涓趁着他在房里读报的工夫,悄悄地拿出母亲给自己留的补药,溜进厨房,洗净双手,认真地熬一锅汤。
她出生官宦家庭,在留学前,连喝茶都是佣人给泡好再端上来。
去美国后,父亲除了钱什么也不准她带,大事小事都得自己操劳。
三年时光使她变得独立、能干,不但学业优秀,还练出了下厨的本领。
真正担当得起“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这句话的新女性,在旧时代,多么难得。
朱涓涓请厨师从水池里捞起一尾活蹦乱跳的鱼,亲自看着他收拾干净。
这鱼很肥美,是家里存了过冬的,一共也就十来条。
今儿顾启澜要来,她想让这位小弟弟尝尝鲜,特地选了条最大的。
厨师望望砂锅里翻腾的药材,又切着鱼,猜到家里要来客人了。
不过只猜对了一小半。
按照之前和启江约的时间,中午他会喊启澜一起来家里吃饭。
朱涓涓请客,原来是心甘情愿,现在却基本上是为了守信。
其实,她更愿意启澜一个人来,吃了再打包带回去给哥哥都行。
昨夜遇到顾启江,开始以为是叙旧,挺高兴。
哪知道他一上来就表白,还握紧了她的手,令她倍感尴尬。
顾启江和她认识有两个多月了。
每次看她的眼神都十分诚恳、炙热,好几次都差点把她打动。
如果不是为了帮弟弟去了趟天津,回来后麻烦不断,误会连连,也许这会儿他俩都在一起了。
朱涓涓没有正式谈过恋爱,不代表她没有喜欢的男生。
只是这场暗恋,始终没有转机。
三年前的夏末,她和丁浣作为屈指可数的几个中国女学生,以一纸通知书叩开了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的门。
新生活开始了。两人嫌校内宿舍不方便,就在学校附近租房住,日久培养出了坚固友谊。
故事就是那时开始的。
有天半夜,白天看起来好端端的丁浣突然就病了。
她捂着肚子喊疼,朱涓涓只好鼓起勇气出门找医院。
身上除了钱包,还藏了菜刀。
她鼓起勇气走夜路,却不知有几个住在附近的流氓早已盯上了猎物。
这次单独出门,恰好给躲在黑暗处的流氓提供了下手的机会。
他们从半路上将她堵住,她拿出菜刀准备拼命。
附近传来响亮的枪声。
流氓吓得四处逃散。
一个五官棱角分明的高大男生骑着自行车过来,友好地笑笑,用中文问她:
“小姐,看你很着急,有什么事要帮忙吗?”
“我是加州大学新到的留学生,我的朋友她病了……”
她起初以为是亚裔警察,没想到也是从北平赴美求学的新生。
凑巧他们还是校友。
他是个适应力极强的人,虽然只比她早来半个月,对学校周围环境都很熟悉。
他俩一起送丁浣去了医院。
坦诚地说,两个女生都喜欢他。秦锋让她们在异国感到心安,隐约地心动。
她俩的相貌才华,各有千秋。
但丁浣更会打扮,也懂得怎么抓住男人的软肋。
而朱涓涓更爱学习,也羞于做女追男的事,于是就落了下风。
女人的友谊,很神奇。
她俩在美国继续做着朋友,尽管不再像过去那样亲密。
待丁浣和秦锋分手后,朱涓涓尝试过将照片夹在信中寄给他,含蓄表明心迹,却了无回音。
她默认他拒绝了,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拆开。
这封命运坎坷的信,寄到的时候正赶上他在外面实习,被粗心的室友随意塞进了一堆来不及看的资料中。
结果是,秦锋把它和其他书籍打包带回了国,随意丢在角落里:回家一个多月都没动过。
迟迟等不到回音的朱涓涓,在九月份目睹了两件奇事。
一是丁浣正值盛年的未婚夫突然暴毙,二是大哥朱博远不忌讳“克夫”,执意求婚。
消息传出来,满城哗然。
与此同时,她被顾家三太太刻意安排的“相亲式”做客弄得很尴尬。
另一方面,对启澜的怜爱和关心又迫使她无法忽略顾公馆的人,包括后来在书店认识的顾启江。
她对启江,没有爱情,只有感动和友情。
一见钟情不止是个传说,当它真的发生时,人们才会感叹缘分的奇妙。
启江不惧危险地救过她,第一次来家里看她就送了珍贵的珠宝首饰作礼物。
可她能做的就是把美丽的首饰和好吃的点心打包让他带走。
她对爱情的原则是宁缺毋滥。
是等着秦锋,是将就启江,还是从零开始?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地给小金追到医院,她或许还要继续纠结感情的归属。
误闯陌生男孩的病房,让她有了一种久违的心动:是福是祸,不在乎。
眼下她只想安静地做一碗汤,给住院的他送去,虽然连对方身份和姓名都不知。
汤终于好了。
朱涓涓提着篮子开车去了医院。
她沿着楼梯往上走到病房门口,在窗前望了望。
他的一切物品都不见了,房里只余下空床、沙发和柜子。
就连门口地上的血迹,也被清洁工冲洗掉了,仿佛昨晚她看到的,只是一个虚幻的世界。
她擦了擦眼眶中的泪水,双手从包里取出一张照片。
林一堂和黎建华上到中学的第三年,就告别了校园。
那个午后,建华喊他踢了球,照了相。
昨天重逢,老同学把洗好的两张照片送了张给他。
林一堂从江南酒店回来忙着打针,后来又碰到来林宅的秦锋,比完枪法后心情低落的一塌糊涂。
直到睡前他都没有闲心把照片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来看。
朱涓涓无意识地拿了它,回家后为自己的行为羞红了脸。
她握着照片,失落地回到车上。
叹息过后,她努力地微笑,调头赶往学校。
爱情受了挫,可工作还在,需要认真对待。
学校上午的招生报名早就开始了。
全国各地赶来的女学生把教员们的办公楼围得水泄不通。
当年的女子中学都非常难进,更何况这是新成立的女子大学。
朱涓涓从办公室抱着叠厚厚的材料出来,单独在走廊的尽头摆了个桌子。
她望着那一张张稚气未脱的少女面庞,想起中学毕业后的自己。
当时没有女子大学,她还想深造,只能选择出国。
时光过得飞快,转眼间她就站到了讲台上。
她很满足,很自豪:学到的知识都能分享,没白学。
丁浣归国时,也收到来此任教的邀请函,直接就丢进了垃圾筒。
一个月挣到几十块,买瓶进口香水都得自掏腰包,还要讲课、改作业、编教材,兼课后辅导。就连交际花也比教书强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