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盛极一时的华夏酒店,从这一天起,注定了它走下坡路的命运---
对警察而言,这,只是个抓人的场所;
对看客而言,这,不过是个找热闹的戏台;
但结束前半生仕途的唐老板,这是他的下半生的全部希望。
华夏酒店自开业以来一直经营得十分红火,每日进账的银钱如滚雪球一样,累积出令同行望尘莫及的巨额财富。
一半靠官场和商业积累数载的人脉,一半靠向西方学习又创新传统餐饮业的才华。
且不说酒店大厅矗立的十根精美的大理石柱,连同当时还很稀罕的西洋沙发,也是每一层必有。
这些奢华的摆设,与都是见证了酒店过往所经历的无数光荣:大到国际交往,小到名流宴席,场场都有它的影子。
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刺客风波影响,它跌入了最惨淡、混乱的一天。
除了留下冷清的残席和未结的大账单,还有成群的看客,不论目的如何,均不愿离开,在大厅里来回转着,指指点点,久久不散。
唐老板悔得捶胸顿足:如果说朱家带来的劫难是不可抗拒的,那么林家的呢?
这笔霉头单子分明是可以在第二次、第三次来改婚宴时期的时候拒掉的。
如果当时女儿心再硬一点,不接,这次顶多也就是朱家的婚宴办不成,总好过让酒店变成杀人嫌犯的藏身之地。
刘警长所谓的封锁消息,并不是真的封锁:大批的记着争先恐后地来到现场,把唐老板采访了不下百十次。
这天下午,和所有奔走街头的孩子一样,报童齐齐发现报纸破天荒地卖得飞快。
她手里的五十多份报纸,没过三个钟头就一扫而空。
待她再去领报纸时,卖报处早已排起了长队。
齐齐好奇地问起了一个比她大一些的报童:
“阿欢,从来没有卖得这么快过,为什么打仗最多的那个月也没今天卖得多呀?”
阿欢抬起脏破的袖子,边擦冻出来的鼻涕边答:
“我不识字,也是听说的。好像是有个大官给刺了,还有炸弹把车炸飞了,人也死了......”
齐齐记起父亲遇害的情况,叹口气,不敢多想,只盼望多卖些报纸,换了钱好给妈妈。
之前启澜订了她全年的报纸。
眼下,启澜从学校搬走,她又不知他去了哪里,已经半个多月没送出去了。
她本能地想到朱涓涓留的另一个地址,或许这个大姐姐能有办法呢?
就在齐齐排队的当儿,朱涓涓正在医院里,焦急地等待大哥的手术结果。
曾经的世界,并不是真实的,它只是在家族光环下、保护下造出的一座花园,原本像琉璃一样光亮澄净,在这天中午裂成了一地狼藉的碎片。
虽然幸得秦锋半途相助,把父亲及时送到了医院,而大哥的伤情却不容乐观。
院方派出了两名新来的洋大夫,手术方案也是反复商议后确定的。
这两位大夫,刚来中国不久,据说在国外有多年经验。
他们用纯英文提议:手术分三次完成,减少伤者的出血量。
章文轩不同意洋大夫的治疗方式。
他在院长面前,不卑不亢地挺直脊背,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我认为,三次手术完全可以合为一次,不过就是多花时间,多费精力和人手,但为了病人好,值得!”
然而,他的发声,如同冰面下的水声,微弱得忽略不计,一出口就被院长匆匆否决。
“由威廉大夫和霍克大夫主刀,你负责缝皮和止血。”
作为一名有职业操守的医师,章文轩有了辞职的冲动,但想到自己学成归国不易,最终他也舍不下这个救死扶伤的平台。
除了给洋人打下手,他还肩负着另一个家庭的希望。
在林一堂被警察抓走后,酒店里又来了一些军人,将林觅的父母喊进包厢谈话。
结果是,林太太独自先出来,匆匆忙忙乘车离开酒店,而林先生身心俱损,支撑不住,最后被紧急送往医院.......
启江来不及与立刻回到车上告知了他们这接二连三发生的一连串变故。
林觅短短的一个上午和中午,经历了足够多的事情,待她跟着启澜进病房探望陷入昏迷的父亲,反而
表现与年纪不符的淡定。
启澜陪着林觅坐在病房里,她淡漠的表情像覆盖了一层霜雪,冷静得可怕。
他担心她把心事都埋得太深,内心承受不来,就与她聊了聊离别后的事。
“觅儿,你这些日子还好么?”
见她默不作声,启澜怕她误以为自己与诗安见了面,连忙如实相告:
“觅儿,我今天是第一次出门,十多天里都在看书,没干别的。”
林觅的眼里有一两点亮光闪了闪,很快又被密长的睫毛给掩盖住。
启澜只得又谈到了她平时喜欢吃的点心:
“今晚上我给你送些饼干来,再陪你守着爸爸。”
她始终不发一语,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启澜关心她,无数次地想握住她的手,旁若无人的暖着,但他在这种环境下,提不起胆量。
不知说了多少话,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的话句句都很真诚,最后都不知不觉滴下了眼泪。
进进出出的护士都羡慕林觅,也暗自怪她有这么体贴的人在身边还不好好珍惜。
冬天,北方的白昼格外短促。
病房里越来越冷。
启澜正想回去拿毯子来,却听到有人喊他:
“小澜,你快跟我去个地方,不要浪费时间了!”
章文轩一脸倦容地站到了门口,眼里全是焦急,由不得启澜拒绝。
“你走吧,我一个人待会。”
林觅终于开了口,启澜于是跟着文轩一路飞奔......
窗棂上残留的几道光线,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一被浓烈的黑暗吞没。
林觅望着沉下去的夕阳,把双目缓缓闭上。
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凄凉,但是,她并不惧怕它,反而有勇气扬起头把眼前的一切困难都踩在脚下。
家里的警卫和佣人都给内奸杀死了;
父亲还未醒来,母亲不知所踪,表哥给抓进监狱,
她,不知不觉间就成了支撑这个风雨飘摇的家中一根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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