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觉得身子虚得厉害。一路上,她的步子不太稳,短短的一小段路,都好几次险些崴脚。
启澜跟在她身后困惑地想:“小美姐今天是怎么了?平时穿高跟鞋都走得飞快,现在平底鞋都走得摇摇晃晃的?”
路过急诊楼的那条路,小金扶着伤口清洗消毒完的启江正慢慢地往外走。启澜连忙挥手招呼他们一起走。
病房里,大太太斜靠着枕头,窗外的阳光淡淡地照着白色的床单和被褥。经过一夜的马车颠簸,她一度昏睡。服药打针后,人也清醒了。
启江在门边看见母亲,不自在地伸手摸了摸头上用白纱布包得严严实实的一圈。他有些担心母亲看了他会难过。
小金解下自己的斗篷轻轻地给他披上,用帽子遮住了伤口处。她对他微微笑了笑:“看不出来了。”
启澜拉起他的一只手:“二哥,进去吧。”启江吃完活血化瘀的药,满嘴苦得厉害。见着母亲已无大碍,心里轻松了许多。
小美倚靠着门:“母子二人安排到同一个病房里,也好有个照应?”小金摇了摇头,谢了她的好意。
“二少爷在送大太太来的路上,遭人算计,才出的事故。在医院久了怕夜长梦多,我打算接他们到别处休养。”
“也好,金小姐考虑的比我周全。”小美把要外敷和内服的药都打好包,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就帮大太太办好了出院手续。
启澜和启江一起扶着大太太到了医院后门处。小金提前去喊来了一辆马车。
大太太是个明事理的人。她眼瞅着儿子旁边的那个男孩子眼熟极了,越看越像生死不明的二太太,最终还是把千言万语咽回了肚子里。
“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是小澜,长得这么好,又懂事,二太太想必是很欣慰了.......”
目送他们乘车离去,小美才慢慢地回到自己支离破碎的世界里。她沿着医院后门的小花园走。双眼发直,没了往日的灵气。一直到楼梯口,听到中午下班的钟声才回过神来。
一个平日关系不错的同事看见她,招呼她一起去食堂吃饭。她木然地笑笑,说吃过了。摇摇晃晃地回了值班室,趴在桌上,也不在意别人惊讶的眼光。
她的脸发烫,贴着冰冷的桌面,双手无力地抓着一张新印刷出来的当天报纸。她不敢告诉章文轩,也求着叔叔不要透露这个噩耗给他。可是,最先到现场的那些记者已经把稿件发出来了......
“文轩兄他能承受吗?”这个念头折磨着她,她不得不艰难地挪到了手术室门口。那扇门,居然是开的。
小美轻轻地往里走。小小的手术间,熟悉的东西都在,唯独不见了他的踪影。难道又被抓走了么?
晌午,华夏酒店破天荒地扯下了元旦挂上去的一大堆红灯笼,以极快的速度换成了在风中飘飞的黑纱和白花。一张巨大的横幅从楼上如瀑布般飞流直下,白纸黑字写着:“停业三月”。
悦娴的灵柩运回了家中。悦姗望着再也喊不醒的姐姐,伤心地大哭起来。她瞒着父母,忍着悲痛,悄悄潜入书房,拨了一个姐姐生前倒背如流的电话号码。
章文轩浑身汗水地回到办公室,刚想喝口水坐下休息,顺手接听了电话,如五雷轰顶。
当一个不会撒谎的孩子,边哭边亲口把悲剧讲出来,他的听筒沉沉地坠了下来,眼镜片背后,是无尽的泪水在决堤。
他在这极其短暂的一点休息时间里,经历了有生以来最悲痛的事。可是,肩上的重任还在,下午还有好几个人在等待自己去和死神搏斗。
小美看见他的身影在眼前一晃,手术室的门又关上了。这一关,又是好几个小时,等所有的手术都做完,才看见他出来。
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口罩吸饱了眼泪,沉沉地坠了下来,挂在脖子上。她想过去和他讲话,可怎么也迈不开双腿,好像给粘在了地板上。
她的嘴唇动了动,却不知如何开口。小美眼睁睁地望着他低着头,失魂落魄地进了办公室,一进去,窗户就黑了。随即,从来不放窗帘的人,突然就让两块墨兰色的布落了下来。
他关了灯,拉了窗帘,到底想干什么?!
章文轩背对着门。伸手从白大褂里掏出了一把雪亮的手术刀。只要对着脖子的动脉一划,就能从痛苦的尘世里解脱。另一个世界,悦娴在等他......
隔着这一道门,小美在门边的楼梯台阶上坐着。台阶冰凉刺骨,她麻木了,依靠着木扶手。眼睛早已哭肿了。
楼梯处,一个背微驼的老妇人借着暗淡的灯光,提着一只篮子慢慢往上走。她是小美家的老佣人。
上楼了。看见了熟悉的身影,老妇人心疼地将篮子放到地上,双手来扶她:“孩子,你出来一天了,还不回家。来,吃点东西。”
“石妈!这么晚您来找我,万一摔伤了怎么办?”小美握住老妇人的手,无声的泪水又打湿了白衣。
自打六岁给叔叔接到家里,石妈就一直尽心地照顾她的生活。待到十五岁翅膀硬了要搬家,她不要钱,也不要任何值钱的东西,只求婶婶同意让老佣人与她一起走。
正好婶婶嫌石妈年纪大了,巴不得侄女把这个包袱一起带走。石妈在善良的小美这里,也能过上平淡安宁的晚年生活。两人之间十年的情义,堪比亲情。
老妇人看着小美从护士帽里散落的发辫。从兜里摸出一把光洁的银梳子,给她梳起了头。小美发现,竹篮子特别大。她试着拎了一下,沉沉的,装了很多食物。
“您给我带了这么多好吃的。”
“多带点没关系,吃不完,可以分给别人。”石妈揭开篮子盖儿,拿出一只盖严的瓷碗。“我做的比不上外头卖的口味好,但是一定干净,吃了不闹肚子。”
“章兄,求求你开门,不吃不喝会倒下的。”
门里的人没动静。她手里其实有钥匙。但不敢去开锁。石妈见此情景,不放心地站了起来。虽然小美未和她谈今晚的情况,凭着大半生的人生阅历,也猜到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