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的石阶上有了窸窸窣窣的响声。老人很有把握地指着一个越来越近的身影:“二小姐说了晚上十点到。真的到了。”
悦姗穿着珍珠镶边的黑色衣裙,戴着一顶小帽走了过来。她看见了启澜和陈醒,朝他们点点头。“下午见你俩悄悄来了又走了。我猜着晚上可能还会来。有些话今晚不说,或许以后就没机会了。”
她提起长及脚踝的裙摆,快步上了台阶,径直去往那扇关着的门。启澜想拦住她,已经来不及了。悦娴用力一推,发现门是关着的,隐约传出哭声。
她瞬间明白了是谁在里面。三言两语支走了老仆人,悦姗走到启澜面前,略带不满地问:“小澜哥,章大夫是你带来的?赶紧把他给请出来,别让我姐身上沾了眼泪,不然明天就升不了天堂了。”
启澜压低声音,请求她再让章文轩多待一会。悦姗虽然让了步,心里的郁闷难消,喃喃自语道:“孽缘啊!难不成是我姐前世欠他的,这辈子奔着还债来的?”
陈醒忍不住皱起眉来。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小姑娘,满脸稚气,说话的强调怎么老成得像个看破红尘的尼姑庵师太呢?
启澜和悦姗之前在酒店见过,对她和一般孩子的异常之处也从悦娴那里有所耳闻。他不觉得奇怪,反而觉得这孩子肯定是有什么秘密要说。
“你给了文轩兄一本日记和一条围巾,仅仅是要做个纪念吗?听你刚才的感慨,或许还有别的事情想告诉我们?”
“对。”悦姗转过头去看那门,“他终于哭完了。”
章文轩踉跄地走了出来。看见悦娴的妹妹,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直到启澜喊了陈醒一起来扶他,才回过神来。
“我们一起出去聊,这的灯光太亮,容易被人发现。”悦姗在前面领路,一直带着他们走到教堂后边,一片寂静的墓园出现在月光和白雪之中。肃穆感扑面而来。
在墓园中一处比较开阔的地方,已经挖出一个长方形的深坑。小姑娘摸着一块十字架形状的洁白大理石碑,啜泣起来。
“明天起这里就是我姐永久的安息之处。我知道你们都舍不得她,才会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来送我姐的。”
章文轩走到那枚凄美十字架前,拿出手帕专注地擦着它,好像是擦着未婚妻的脸一样。悦姗默默地等他擦完,才主动和他说话。
“章大夫,车祸那天是你打电话叫我姐出门的。当时我们在吃早餐,没想到是最后的一次。”
“对不起,我一手造成了这个悲剧。我此生愧对你姐,今晚我就随她去吧。”
悦娴眼看他举起手术刀来要往手腕处划下去,连忙握住他的胳膊阻止道:“不,你得活下去,不然我姐走的不安心。”
启澜和陈醒凑了过来,以便她不大的声音能够清晰地传入耳朵。夜风一阵紧过一阵。小姑娘理了理思路,讲起了这段时间的见闻。
“章大夫,可记得姐姐有天晚上去牢里探监?那天你给放出来,她特别高兴。但有一件事,她从未告诉你,第二天夜里就有一封信送到了酒店里来,信封上只写了‘唐悦娴小姐亲启’。”谷
“姐姐看了信,一连好多天都失眠。后来她把信封烧了,信悄悄藏了起来。我整理她的柜子才发现的。”
四下一片沉寂,好像时间凝滞了。悦姗深深地吸了口气,摘下头顶的帽子,从夹层里翻到一张多次折叠后已经变形的纸,拿在手里缓慢地展开:
“生死由人,明哲保身。”
他们安静地听她念完最后一个字,一股寒意爬上了脊背。这是一封匿名信,字字透着威胁。可惜以想象,唐悦娴接到信后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但她最终选择了自己默默扛下一切。
悦姗念完信,伤感地望了一眼章文轩抱着的丝绸包裹。“章大夫,我本来想喊你姐夫,但我看了姐姐的日记,不敢这么做了。”
“日记里说了什么?”他紧张地打开包裹,双手颤抖地摸着那本厚皮的本子。他目前身心都恍恍惚惚,想等心情平复下来再读。
“我们可以一起看吗?”启澜问,他意识到日记里可能藏了秘密。悦姗点头同意了。
日记本一页页翻到底。只有两页是有字的。其余都是空白。每一页都只有寥寥几句,居然都没写明日期。
这两页日记,读来令人唏嘘不已。悦娴或许已经敏感地预料到了自己会遭遇不幸,只是没想到会来得如此的措手不及。同为女子,她也看到了小美对章文轩的一片真心,虽未表露于人前,却将心事交与日记。
“我们定好明年三月结婚。但黑暗处总有未知的危险,时刻要包围过来。上帝,请给我们多一点相处的时间,也许这个梦终究是梦。”
“他身边有个善良美丽的女子,也许比我更适合做他的妻子。如果我遇到不测,他还要好好地有人陪伴走完此生。我会在天堂慷慨地祝福他们在一起。”
章文轩早已泪流满面。两个少年脚下的黄土里也默默地掉进了不知多少颗泪珠。唯有悦姗不再流泪。她红着眼睛,重新戴好了帽子,朝着三人鞠了一躬:
“我该告辞了。天亮之后,我的父母亲会带人来,你们早点回去,免得被人发现。”
她走到章文轩面前,摸出一个首饰盒。“这个还给你。我姐托梦给我,说她用不上了,跟着入土太可惜,不如送给有缘人。”
月光洒得地面一片洁白。四人相互道别。悦姗和那看门的老仆人一同走远了。章文轩带着首饰盒,医药箱,丝绸包裹,步履沉重地出了教堂。他想独自静一静。少年们怕他出意外,坚持送他到了医院门口,才往回赶。
天色将明了。远方,钟声洪亮地响起。启澜回头看了一眼黎明中的教堂,一群鸽子扑着翅膀从天空飞过。他的眼前浮现出悦娴和章文轩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感慨命运弄人。或许这就是上天冥冥之中安排的宿命?
陈醒擦干净脸上的尘土和眼泪,抖了抖口袋里早已皱巴巴的米袋子,拉着他一道往沿街的商铺去了。“小澜,米店现在供应紧巴巴的,五点就要去排队了。快点快点吧。没饭吃可是大事。不吃饭拿什么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