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白杨树的一堆堆落叶,踩上去发出好听的脆响。小男孩依依不舍地抹了抹眼泪,带着哭腔喊:
“师傅保重!”
那个急着赶路的身影并未停留,头也不回。“后会有期!”
他俩的声音在树林中回响了一阵,渐渐被呼啸的风给吹散,听不见了。
“小海,我们一起回去吃饭。”齐齐拉住他脏兮兮的小手,“刚才你师傅也交待了,他不在的时候,要听姐姐的话,不调皮捣蛋。”
朱涓涓站在一片淡黄色的余晖里。她的双手攥紧了手帕。眼泪早已将它浸透,可以毫不费力地拧出水。
他执意要走,临别前特地把小海托付给她。
“这孩子很聪明。整日闲着会学坏。你可以帮我教他读书写字吗?”
她刚点头答应下来,他就将一个小钱袋放到了地上。
“不用,真的不用!”她连连摆手,“家里虽不比往日好了,多收留一个孩子并不麻烦。”
他的语气却很坚决:“谢了。先交一点学费。告诉我一个地址,以后还会寄钱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摊开手心:“就在上面写吧。”
笔杆还带着一点温热。她第一次离他如此的近。忐忑地看了他一眼,低头写下了住址。他又让她检查了一遍。
林一堂把手心的字认真看了看,走过去拍了拍贪玩的徒弟,算是告辞。
后知后觉的小男孩站了起来:“师傅,你去哪,我也要去!”
“不用跟着,不然我赶你走!”
小家伙当牛皮糖无望。委屈巴巴地目送,脸上全是眼泪鼻涕。
那个颀长的身影越来越小,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远处。他止住哭声,揉了揉鼻子,和她俩一同往回走。
“姐姐,师傅还会回来吗?”他期待地等着答案。
“小海乖,他说你肯好好学习,就来看你。”朱涓涓勉强地笑了笑,其实心里也没底。
她一手牵着小海,一手牵着齐齐,在天黑之前平安地回了家。朱行远趁妹妹不在,偷偷地溜出去喝了一下午的酒。涓涓找遍宅子也没看见他,不免担心起来......
晌午已过。一个少年从奔波了大半天的马车上跳下来。
他抬起一角帘子,对车里的人喊:“我们到了。慢点,别急。”
“这是哪个地方?”林觅扶着父亲小心地下了车。她的眼前是一片低矮的房子。近处有小溪,农田。收割后的麦茬在午后的阳光里泛出金色。
“郊区的村子。”启澜笑笑,“我来过这里,房租很合适。也安静,不容易被人发现。”
“村里会有我们的落脚之处?”李炎哼哧哼哧地扛着包裹,疑惑地看着那些炊烟袅袅的房舍。
“问题不大,”他很有信心地指着树上钉的一块木牌,“这是陈家村。民风淳朴。我朋友的家就在村子的东边。”
林觅立刻会意。“启澜,你是想让我们去陈大哥的家里住?”
“对,”他点点头,“陈兄说,他家院子大,常年有一半是空的,假期会邀同学来玩。他母亲很好客。”
林先生有些过意不去,要李炎把包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
“我们大老远来麻烦人家,一定要把房租和生活费都交上。”
“我来办就好了,您不必操心。”启澜说着,领着大家往东边一路慢慢地挪。
与那些毫不起眼,甚至有些寒碜的破旧农舍相比,靠东的那一处院落格外引人注意。
院墙是新的,门口的路铺了石板,平平整整。整体十分宽敞。简直是羊群里一头肥壮的大骆驼。
“门上的匾额刻了一个大大的‘陈宅’估计就是这里。”
启澜先去敲门。门那头传来一阵洪亮的狗叫,声声都透着友好,仿佛来欢迎远客。
“吱呀”一下,门闩抽去,一个梳着高高发髻的妇女站在门槛处。
“太太您好。请问此处是陈醒的家吗?”
她和气地打量了他一番。面前的小伙子一股书卷气,像是儿子的大学同学。
“是醒儿在城里交的朋友吧?”
他真诚地行了一个礼,将身上全部的钱都拿了出来:
“对,我叫顾启澜。他们是我的家人。想在租下您家的两间空房子,在乡间养病。”
“不要这么客气,不然就见外了。醒儿在城里大部分时间都住你家。他元旦前还特地回来要我多做些饼。”
她不肯接,启澜只好暂时放回衣袋。
“您的手艺好,饼特别香。”
“来了我这,天天都有好吃的。”
陈醒的妈妈微笑着顺着他身后望了望。果然有一对父女和一个男孩。
那位父亲不过四十出头。高而瘦削,背有些微驼。长期病痛折磨下,他的脸和嘴唇都有些苍白。
女儿乖巧地扶着他,大大方方地微笑。俏丽的面孔,如墨的长发。双眼明亮如星。
男孩面容英俊。身材谈不上高大,却很挺拔。力气十足地扛着大包小包,不带喘气。
她热情地招了招手,带着他们去看房间。
“大家都来屋里坐。南边的六间都是客房。我儿子喜欢寒暑假带同学来乡里小住。里头的家具被褥都齐全。”
林觅和父亲谢过她,选了两间连在一起的小房。
房内的炕上都铺着很软的垫子,家具也擦拭得干干净净。一开窗就能闻到新鲜的来自山林和田野的空气。
李炎把包袱一一拆开,物品摆放好。房里的一切都有模有样了。
启澜觉着放心。他看了看手表,该告辞了。
“太太,我和李兄不在此住,这两位家人辛苦您帮忙照顾了。”
正起身告辞。林觅急急忙忙地从追过来,扑到他怀里。
“启澜,你何时回来呢?”
“等陈兄把期末考试考完,大学正式放了寒假就回来。”他握着她的手,“乡下的空气好,适合养病,坏人也难找到这里来......”
她的脸变得绯红,眼里含着依依不舍:“我等着你平安的回来。”
说完,少女大胆地踮起脚来,抱住他的脖子,飞快地吻了一下。
一旁站着的李炎怔了怔,转身假装整理衣衫。
他比过去看得明白多了,丝毫不再吃醋。
“只要小书生不辜负小姐,他们在一起幸福就是最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