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不过是片刻,却让等待变得漫长,难熬。
朦胧的月色中,所有人的影子都显出了几分冷清,落寞。
其中,最颀长的那个身影,率先动了起来。
他朝着面前的少年,缓缓地抬起了胳膊,将手伸了过去。这架势,是要握手?或是要发难?
启澜清楚地记得,上回,也是那只手,揪住了他的衣领,想抽他的耳光。此时,月光像覆盖了一层寒霜,把林一堂的脸衬得很白。
他的目光没有了初见那晚的凌厉,反而出奇的平静。
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来。
“小书生,我一直欠你一句感谢。若不是你和二哥一路跟到了天津。我们会全军覆没。”
启澜暗暗吃了一惊:太阳居然也会有从西边出来的一天。若不是亲耳所闻,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不屑也罢,傲慢也罢,动过手也罢......过去的诸多不愉快,都因林少爷这一句姗姗来迟的感谢,随风而去了。
启澜大度地笑了笑,也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不必客气。都是乱世中求生存,和一堆黑暗中的敌人斗智斗勇。相互帮助也是应该的。”
他俩的手从不同的方向握在了一起,握得很紧,仿佛是久别重逢的好友。
启澜感到林一堂的手很有力。很中规中矩,是军人特有的握手方式。只是有些凉。或许是大伤初愈的缘故。
平时爱插话的李炎,反而不吱声了。闷闷地站在一边,望着路边树上垂下来的冰棱发呆。
启澜和林一堂握了好一会才松开了彼此的手。
两人之间发生过哪些具体的事?
黎家兄妹并不很清楚。看见他们像朋友一样并肩站着,也忍不住跟着高兴。
建华发现发现有个人形单影只的,善意地打发采薇过去询问。
她的脚步很轻。鞋底在薄薄的雪地上几乎不发出声响。走上前一连喊了好几声,李炎才回过神来。
“李兄,我哥想给你介绍一份报馆合作的印刷厂工作。比客栈的环境好多了。挣钱也多一点。”
他果断地回绝了。
“多谢他的美意。我现在干活的地方还管吃住,不想换了。”
采薇有些难堪地低下了头。
“哦,好的。我把你的意思告诉他。”
李炎一脸的不情不愿。
一旁观察的建华看出了一点苗头。于是赶紧跑来道歉。
“阿炎,对不起。我知道有一处地方能住得下我们四个,房租不贵。只是离客栈很远,才想替你就近找个事。”
他本是一片好心,短短的时间里要想好住哪,还要兼顾别人上班方不方便,实在不容易。
然而,话一出口,立刻给当头浇了一瓢冷水。
“你该不会要我们都要搬到印刷厂附近去吧?不行,太吵了。机器一响,晚上都别睡觉了。”
“不是,不是,误会了。”建华急得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住的地方不是印刷厂,是我上班的报馆后头的那个胡同。两个地方隔得也有三四里路了。不会吵闹。”
采薇生怕哥哥说不清,也过来帮忙解释,“都是很安静的老房子。连个野猫都见不到。更别说人了。”
她朝着启澜看了一眼,“不信的话,也可以去问小澜的。我们今晚回来就走的那条路。”
“那里确实安静,但大家都住一起,也是不太安全的。”
白天把林觅父女平安地送到乡下,安顿到陈醒家。启澜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已经安然落地。
眼下,林一堂和李炎的去处是需要谨慎考虑的。一个被全城通缉了,随时都可能被便衣发现。
另一个身世隐藏多年,至少有两股势力在暗中寻找,一旦泄露身份,后果难料。
“依我看,林少爷也搬去乡里,正好可以陪着叔叔和表妹。李兄可以继续留在城里做他想做的事,但时刻要小心。”
“我就不去给人家添麻烦了。”一堂摊了摊手,“起码得劳动挣钱养活自己,白吃白喝像什么话。”
他真诚地拍了拍李炎的肩膀:
“印刷厂的工作,我去干。你可以留在客栈里,有空了记得常来看看我们。”
大家都说得合情合理。李炎的脸红了。他觉得,再固执己见,恐怕是不合适的。
“其实,我不想离开客栈,是因为......”
“舍不得你的那个毛手毛脚,吃饭很大声响的小徒弟?”一堂打趣他,采薇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他的脸更红了。
“不全是吧......我在等李叔的信。”
“李叔?!你是说,现在还有联系?”
“是。我北上以后,三年多都一直每月按时寄钱写信。除了出事的那个月晚了近二十天吧。”
一堂的脸色有了微妙的变化。
元旦那会,林先生天不亮就喊了侄子出门,开始说要赶早去看票,半路上却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他一时被搞懵了。“怎么用了李炎的名字和客栈地址?收信的是李叔?”
“不必多问。你先去寄了,回去后不要告诉李炎和其他人。包括觅儿。”
出于好奇,林一堂想悄悄地拆开,瞅瞅里头究竟写的什么。
无奈叔叔把这封沉甸甸的信贴得牢牢的,除非是撕了信封,不然根本看不到。
他万万想不到,李炎在这个危险的处境里,还保持着每月给抚养他长到十二岁的哑巴李叔寄钱的习惯。
如果李叔一个月里能收到两封信,岂不是要露馅吗?
一堂的心咯噔一响,决定好说歹说也要把李炎拉到印刷厂去。
“阿炎,李叔养大了你,舍不得你离开他。但怕你一辈子像他那样烧火做饭和锅碗盆瓢打交道,才同意把你交给我叔叔的。”
建华也听出了他的意思。
“堂堂说的有理。养父肯定盼望你有出息。印刷厂的夜班辛苦了点。好处是白天的时间自由,可以看书写字。不用每天一身烟熏火燎的。”
两人一齐上阵,李炎总算是让了一步。
“我明早去和徒弟道个别。叮嘱他帮我盯着南边有没有来信。”
“有个徒弟确实好,”一堂笑了笑,“实不相瞒。我也收了个徒弟。不到十岁。卖报为生。今天是他带我去的车祸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