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隐隐约约有北风在树枝之间呼啸。
屋内,一个少年手抚画像,陷入沉思。
另一个少年,倚靠着床头,抵不住困倦和伤痛,睡着了。
陈醒没有半分的困意,反而越熬夜越精神。
他轻轻地站起身,放慢脚步走到窗边,大口呼吸着窗缝里透进来的丝丝冷空气。
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传遍全身。
关于转世的传说,自小听过不少。
就连他那人口不过百的村里,都曾经发生过好几桩:
婴儿刚满与就抓着炕上的烟斗,娴熟地往里头放烟叶;
有户人家的女儿掉进河里,救起来以后非说自己是数百里外城里卖绸布的;
如此奇闻怪事,零零碎碎拼凑起来,前世记忆和投胎转世似乎也是有可能的。
他望了一眼已经倒头睡去的同伴,把被子重新盖好。
“小澜一向诚实善良,不会说谎。他或许真的是从另一个时空掉落下来的......”
“不管怎样,我要尽到做兄弟的一份情义,让他少些伤痛和磨难,人生苦短,开心最好。”
夜深人静,床上的少年翻了个身,一骨碌地摔到地上,惊醒过来。
白芷送的药丸解毒效果明显。
睡了一觉,体力恢复得快。
不但一骨碌爬起来,脚步也不僵硬了,和往常没受伤时一样灵活。
他的头略微有点眩晕,嘴唇干裂,自个儿走到桌边,提起茶壶倒水喝。
倒了杯水喝下去,不经意地一回头,发现陈醒背对着他,站在窗前。
“陈兄,你还在窗前站着不睡,不困吗?”
“你小子才睡着多久就醒了。看来啤酒是个提神的好东西。我们以后要是考试,要多喝点。”
启澜困惑地望着乱成一团的书桌,“咦,这笔墨纸砚怎么都掉了一地?”
“你昨晚喝多了,非要画画给我看,把桌面弄得像野猪下山进村,又脏又乱。”
说完,陈醒把画像递了过去,“你不但画了个戴项链的美人图,还讲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话呢。”
“哦?”他诧异地夺过画像,看得手心全是冷汗。
该死!
万不该在中毒以后神志不清还喝酒的。
当着她老爸的面,居然画了阿楠出来,这可是平日里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做的事呀。
启澜一时语塞,只求着地板行行好开个缝,躲进去压压惊。
出乎意料,陈醒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脸谦虚的笑容:
“小澜,我也想给克丽丝小姐作一幅肖像画。有空了一定要教教我。”
看到阿楠的这位年轻版老爸没有揪住一点蛛丝马迹穷追猛打,启澜悬着的心才放下来,点头答应了:
“好,等两天就行。”
或许是心情好,陈醒没有再推让保管项链的事,而是把阿楠的画像连同项链一起,重新收进了床底的书箱子。
旧的一年到了尾巴上了。
两人并排坐在厨房里烧汤煮面条,聊起了过年的打算。
“过几天一起到乡里过年去吧?项链找个好地方藏着,比放城里安全。”
“好,我天亮之后去买些年货,这些日子辛苦你妈妈照顾林觅父女两个,费心费力了。”
“嘿嘿,我也是托了你的福,才有机会认识克丽丝小姐呢。我还想请你说服她一同到我家去。就是不知道洋妞是过那个什么西洋的新年,还是我们中国的新年。”
“那个是圣诞节,比我们的农历新年来的早,克丽丝早过完了。等她回来我就和她说说。”
陈醒心里那个美滋滋,勺子一抖,差点被锅里的热汤烫到了手。
接着他们又聊到了白家医馆,商量着年后回城的时候,给白老爷子和小白芷捎带些乡间的特色小吃和腌菜。
很久都没这么放松过了。不觉晨曦已至,窗户外进来了一片微光。
然而,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打破了清晨小院的宁静。
一个戴眼镜的小女孩,天不亮就站在院外急急地敲打着门:
“小澜哥哥!快开门!”
一双小拳头好像是铁做的,擂得门板子咚咚响。
“是悦姗!我去开门,陈兄帮着照看这里!”
启澜把手里的厨具丢到一边,飞快冲出厨房,跑过去一把拉下门闩。
先别管她是怎么一路找来的,只见双眼红红的,满脸都是火烧眉毛的焦灼。
“我姐夫....不,章医生被抓了!”
他气得跺脚:“这帮人,怎么尽捏软柿子呢!”
前一晚,章文轩本来和顾启澜约了酒,道了别,把给董小美准备的一盒治疗肺炎的进口药托他转交。
回来路上,他独自提着一口沉沉的柳条箱子,走到了十字路口,回头望了一眼悦娴出车祸的地方,一股悲伤又袭上心头。
“走之前,再去教堂的墓地和她多说会话。回来都得好长时间了。”
他打定了主意,就临时改了路线,绕了一个大圈圈,去城南的夜市买花。
夜市灯火阑珊处,他抱着一盆叶片零落的紫色花草,蹒跚地往东边的教堂方向去。
不料半路上碰见了唐老板和唐太太的车。他俩也是去看望女儿的。
触景生情,悲从中来。
唐太太情绪崩溃,哇哇大哭,悲愤的唐老板就命令佣人们将他再次捆了起来。
上回唐老板放过了章文轩,是看着秦锋的面子。
眼下,那个保护他的人,也是泥菩萨过河。
秦锋那一晚从小美的卧室匆匆逃离后,很是心虚。
身心俱疲地出了巷子,跌跌撞撞溜了回去,大气不敢出。
一想到不慎留在现场的半截子香烟,他就惶恐不安,那一幕依然心有余悸:
董院长的太太发了疯一样骂骂咧咧,操起黄铜的台灯座子就砸他的头,一时急了,竟然失手拿卧室相框里藏的那把刀捅了出去.....
夜深人静,翻了翻抽屉,把余下的香烟全部收集好,拿水泡了,挖了坑统统埋在自家花园里。
接下来的几天,他不敢去警察局,怕被刘警长瞧出个端倪来。
只能在家装病,躺床上养着,让丫鬟把每天市面上能买到的本地新闻报纸都一张不漏地搜罗来,又逐字逐句地看,连报纸缝都不马虎。
可是,没有任何关于董太太的消息。
死了还是没死?
他只能凭经验推测后一种可能更大--
要是真的人没了,院长交际甚广,总得登个讣告告知亲朋好友吧?
悦姗眼看章文轩给父亲叫人关进了自家地下室,急得在房里团团转。
如果父亲把章医生交给警察局,那就等于要害一条命。
姐姐不在了,她一个人没能力救,甚至连帮忙送点水和食物都找不出一个理由来。
无奈之下,她记着悦娴日记本上写的启澜家地址,摸索着一路乘马车赶来求助......